四月悄然过去,五月已入初夏,气温升高,处处枝繁叶茂。
苏玥换上豆绿色纱裙,袖子半挽,坐在树荫底下的石桌旁。石桌上摆着一大圆瓷盘,有从水井里捞出的甜瓜,切成整齐的几瓣摆在四周,中间是红彤彤的樱桃、荔枝、李子等。
陆衍墨发高束,挽作一团,侧面看来头颅饱满,鼻子如雕刻一般,下颌线条清晰锋利。他坐在苏玥一旁,苏玥这会也没了矜重,动手去碰他的耳后掉落的一缕鬓发。
陆衍被她手在脸上摸来摸去,也没甚么反应,专注着吃手上的甜瓜。
苏玥笑嘻嘻问:“好吃嘛?”
陆衍点了点下巴。
“你瘦了许多。”苏玥看他还穿着谭府家的衣裳,灰布蓝衫,十分普通,但在他身上穿着,甚至让她觉得这衣服看起来都顺眼了许多。
陆衍慢条斯理吃完了一瓣甜瓜,手摸着旁边摆的帕子,擦拭掉手上的水渍,抬眼瞥了她一眼。
“你在你哥家住的挺好。”
“嗯?”苏玥微微张大眼睛,根根分明的眼睫太阳花似的,看着乖巧憨厚极了。
“前段时间觉得你瘦了,这会肉又都全长回来了。”陆衍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十分软弹。苏玥想着十天半个月了没见到他,就由着他捏,但是还是疼得呲牙咧嘴。
陆衍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苏玥终究是被惹毛了,声音沉下去,“捏够了没有,你有完没完。”
陆衍喉咙里溢出笑声,改用手心去揉她的脸颊,最后在她脸色彻底变下来时收回了手。苏玥伸手,握拳重重砸了下陆衍的肩膀。
拳头砸下去的时候,苏玥觉着自己下手重了,手背突起的关节一下砸进了他的肉里。
陆衍脸上没甚反应,反倒是她慌着靠过来,小手覆在刚刚她砸下去的那块地方,轻轻揉了又揉。
陆衍由着她掰过自己的右手臂,苏玥慢慢掀开衣袖,肌肉线条明晰的手臂上布满了褐色横斜在一起的疤痕,还有手肘上方有一铜钱大圆孔状的突起疤痕。
眼见苏玥盯着他手臂发呆,圆圆的眼睛里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似的,他右手反握住她的手,“这伤早好了。”他说。
苏玥紧紧握着他的手,把脸颊贴过去,在他肩头蹭了蹭。
“你在谭府会有危险嘛?”苏玥问。她记得谭府家里有个作恶的少爷,就是他害了魏芝一家。她把那个谭弥害了魏芝的事,一一转述给了陆衍。
陆衍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是他啊。“他轻声说。
“你见过他了?”苏玥突然从他肩头起来,正对着陆衍的脸,郑重地对他说:“你小心点那个人,他可坏了,因嫉妒比他有才华的人,就欺男霸女,还给人下毒。”
陆衍这么俊朗,也是极聪明的,木秀于林,她觉得他在谭府里呆着很容易遭人构陷。
陆衍没说什么,只搂过她的肩膀,把她重又带到怀里。
“你听见我说的话没,不要靠近那个叫谭弥的,他很危险。”苏玥声音极富有情绪,说到谭弥做的那些事时,脸上恨得咬牙切齿的。
陆衍确实是在谭弥手底下打探谭府的情况,但他本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定则,几乎就将谭弥捧上天了。谭弥拍他肩膀,说他这年轻人是可造之才,让他跟着他好好干。
“我自能顾得了自己的安危,倒是你,最近一定要好好呆在你大哥府里。”陆衍一侧脸,唇瓣几乎就要碰到了苏玥的额头。
“为什么?”苏玥也歪过脸,额头正好就碰了上去。
朝廷派了驻扎在山东的军队,兵部尚书的儿子亲自掌军,与苏煜会和,齐剿云隐山的匪徒。这么大的阵仗,很难不说云隐山的人没有触怒朝中某位重臣。
“最近江州城内外都不太平,你在府里最安全。”
苏玥无聊,和他坐在树荫下腻歪了半天,脸颊最后红扑扑的,像是被蒸熟了一般。一直在拷问他在外面有没有每天都想她。
陆衍觉着嘴上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他出城替谭弥办事,硬是又北上了一趟,赶回来时特地日夜兼程,为的就是挤出时间来看她。
他只说:“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好不好。”
苏玥上唇撅着,闷闷地不说话。
又过了片刻,苏玥才想起来魏芝的事,她突然从陆衍的怀里起身,转身跑回了院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黑色布鞋和绣帕。
陆衍看到物件后,微微拧眉。他一开始以为她揣的一包是给他的东西,但是包裹打开后,他又觉得不是。
这布鞋一看就是男子穿的,而且绣的针线细密,不像苏玥能弄得出来的。
“谁的?”他问。
“我想你可以帮魏芝一个忙。”苏玥说。
这是魏芝给她,送给江梓杭的。苏玥一开始还问她,要不要再送一封信什么的,魏芝只摇头,说她丈夫看见这个就会明白。
陆衍“啧”了一声,有点自嘲,“我本以为我生来就是要带兵打仗,结果净是干一些给人跑腿的活。”
苏玥垂下眼睫,“这不是跑腿,对魏芝来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手按在陆衍肩膀上,弯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陆衍就是随意说了句,她一亲过来,他人蓦的愣住。原本身心俱疲,现在觉着还能再往返一个一百里。
潜移默化里,他感觉自己也是被苏玥给驯化了。
五月初,雨水多发。
江州本部官兵,他们与南下的两千兵马汇集于云隐山山下。云隐山下山的各个出口处皆留有官兵看守。
已有千户带人上山喊话,大致意思就是五天内出山的,死罪可饶;五天以后,格杀勿论。
最初山上的人还不信,但只过了一天便开始人心惶惶。
在第三天和第四天的夜里,先后有人从城门处溜了出去。山下营帐外,带着铁盔的官兵一个个清点记录下山的匪徒,行走中铁链的响声不断。
营帐中,苏煜,与兵部尚书之子宁殊坐于桌前。
“区区小贼,哪值得宁殊兄远道于此。”苏煜客气道。他比宁殊长了五六岁。
宁殊笑了笑,微微摆了摆手,“苏煜兄见笑,在下知道这仗有苏煜兄在此,必然是易如反掌。只不过家父为我讨了份差事,在下也只好前来跟着苏煜兄身后好生学习。”
苏煜嘴角勾笑。朝里派了个十八岁的小子掌军,要真打起仗来,宁殊出了什么闪失,还要怪到他头上来;但这场仗必赢,赢了正好也让他们宁家沾光。
思来想去,苏煜嘴角的笑逐渐凝固,还带了点忍耐。
这仗正式打起来也就用了五天,后来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清点从山上运下来的赃物,还有其余老弱妇孺。
山上有地位的几乎都死了,只余了一个二当家韩光复被生擒,韩光复帮着官府梳理了从山上抓来的贼匪的身份,还有辨别死掉尸首的身份。
沈鸢不知道蒋十伊逃去了哪,虽没亲眼看见他死亡,但她知道,他必死无疑。
当她看到层层官兵之外的宁殊时,她眼泪顿时涌出了眼眶。
得知官兵剿灭了云隐山的匪徒,在草料场做工的王迎天是有点不敢相信的。毕竟他可是在山上呆了七八年。他蓦的想到了陆衍那小子,当初陆衍万般劝他下山,他应允了,没想到一下山就是被官兵捉住了。
再连系陆衍的身份,他想到了陆衍极有可能是提前在帮他。
——
五月榴花照眼明,转眼六月,渐入暮夏,石榴树上已结满沉甸甸的果实。
苏玥切开石榴,用木勺敲击石榴背,石榴子接连滚落进碗里。她端着满满一碗碎宝石般的石榴子,走到苏煜跟前递给他。
“大哥,这是妹妹我专门剥给你吃的,快尝尝,我昨天爬梯子从树上摘的,挑了一个最大的给你!”苏玥的声音很轻快。
苏煜碾了一颗放入嘴中,甜酸的滋味在唇舌间化开。五月份他一直在衙门忙剿匪的事,自苏玥来了他府上住,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她。
“那树那么高,你一小孩又爬上去作甚?管家也不知道拦着你点。”苏煜口中批评,但脸色倒挺平淡。
苏玥不想牵扯无辜的人,连忙辩解,“管家又不会天天跟着我,他上哪知道去,都是我一人无聊在园子乱逛采的。”
“怎么采的?”他多问了句。
苏玥嘻笑了声,“踩在凉亭边伸手去够的。”那枝桠可高了,差一点她就够不到了。
苏煜听完,抿嘴斜了妹妹一眼。
“离我最近的那一颗石榴被我采到了,再里面的我就采不到了。”苏玥说完,苏煜就撂了手里的石榴子。
苏玥捏了一颗重新塞到他嘴里,“不行,大哥你快吃。”
她边往他嘴里塞,边说:“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去苍山,我还得给母亲带点药丸回去呢。”
“正好暑热正盛,山上肯定凉快,我也正好去山上避暑!”
苏煜不答话,她又接连说了许多话。他感觉太阳穴被吵得生疼,才说:“过几天让人准备准备,送你去。”
“太好了,那我可以让魏芝陪我一起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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