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长秦钟爱各种鲜艳的颜色。樾栖山上逍遥门,亭台楼阁,幽篁素溪,就连老门主逍遥子都是一身素衣,唯独她顾长秦,常年红绿橙黄,要多招摇有多招摇,根本没有半点关门弟子的样子,不过逍遥子只她一个徒弟,宠得厉害,也就随她去了。
她七岁上樾栖山,百无聊赖地过了七年,每日练完功后就满山地野,整座山差点没被她翻个底朝天,就是这样,也总觉得无聊,心心念念想要个师弟或师妹。终于有一天,师父告诉她很快就有同门了,她满心期待来个可以让她摆摆谱的师妹师弟,却没想到,等来了个怪人。
那日天气不好,天还未亮就开始下雨,她出不去,房间里又阴冷潮湿,实在无趣,只能靠在廊柱上,听着雨声等天晴。
习武之人,一旦静下心来,对万物的感知便会格外清晰。她闭着眼,听见雨滴击打叶片,听见蝉鸣渐弱,听见雀儿扇动翅膀远去,听见蚁穴垮塌,听见药田里的花落了一大半,听见……风掀动衣摆。
超出常人的敏锐让她立刻察觉察觉到对方的来意不善,她轻巧一跃,四下环顾一眼,伸手折了截手边的枇杷枝。定睛看去时,却是一愣。
院子尽头,背对她站着个白衣女子,衣裙胜雪,窈窕娉婷,单手执伞,静静立在雨中,恍然非是世间人。
“姑娘迷路了?”
她肩上落了雨,衣裳红得更深,衬得那张脸上的表情更加嚣张。对面的人却没回答,缓缓转过身来。
长秦警惕地盯着她,当她看见那人正脸时,却是一愣,一张刻着异兽云纹的银面,将她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长秦握着手中的半截枇杷枝,瞪大了眼睛。
而她的怔愣并没持续多久,那女子银白面具下传来一句简短的问句:“长秦?”
长秦还未回答,她便飞身攻了上来。白衣倏地靠近,伞上的雨滴先一步横扫过来,长秦立刻退了半步,抬手一扬,手中枝条将水滴拦下,而后直逼对方伞骨,白伞猛地收起,长秦正对上那狰狞的面具,错身而过时,她看见了一双碧潭般的眸子,她就那样直直地望了进去,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看见了一片碧蓝的海,深邃、暗流汹涌。
长秦猛地睁眼,许久才从那失神的状态里缓过来。
窗外寒风呼啸,窗户吱呀作响,她将手臂枕在脑后,盯着那虚空的黑暗发呆。
经年旧事一经想起总会将人心困住,勾起丝丝缕缕的哀愁怨愤,缠得人不得安生。她实在无心入眠,起身点了灯,在书案前坐下。
案上堆着许多今日送来的文书,大多是争论赈灾和安顿流民的。本来年关将近,这些事情不至于一直被争论不休,可前段时间赈灾粮被劫的事情一出,剿匪,筹粮,事情比之前复杂了不知道几倍,朝堂上乱了好几日,很多事情却到现在仍没解决。
她在心里整理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想理出个头绪来。
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陈久为什么突然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这件事若是俞相授意的,他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利益?长秦仔细罗列了陈久做这件事的利弊,发现他根本没有从这件事里得到任何好处。
他私吞赈灾粮搞出来的乱子吸引了这么大的注意,一旦查出和他有半点干系,都得下大理寺狱走一遭,而且那些粮食至今还在他手上,像个烫手山芋似的让他坐立难安,这场自取灭亡式的贪污,和他的行事风格太过不符。
事出反常必有妖。长秦觉得这件事里处处都是违和,却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俞相会救下这位臂膀吗?如果真的是他授意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当真无人授意,那陈久的目的也只有钱了,趁着灾情哄抬米价,赚他个盆满钵满。”前往大理寺的路上,沈清说。
“风险太大了。”大许律法中,趁灾抬高粮食价格是重罪,朝廷会派人监管查探,一经查实,很可能赔上身家性命,没有足够的背景,根本没人会冒这种险,陈久性格贪生怕死,更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背后站着俞相。”沈清说。只不过俞相中途退出,才让他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这一点长秦不是没想到,“可俞玄庭放弃陈久的理由呢?”陈久官至户部尚书,能给他带来的助力不小,如此得力的一颗棋子,说扔就扔,未免可惜。
“你不是总说他是个疯子吗?”沈清淡淡说了句。
“确实。”俞玄庭此人性格古怪,有时根本不能用常理揣测。
想不通便只能暂时将这事抛到脑后,谈起案情。
“从盛烟楼带回来的那两个人昨日夜里就审了,陈南思做事很谨慎,那两人只是路边随便找的游手好闲的游民,拿钱办事,根本不知道上家是谁。”
但有盛烟楼的助力,他们查这件案子本来就不是毫无头绪,陈南思在他们眼中嫌疑已定,现在只要拿到他家仆的证词,就能让他走不出大理寺。“早上已经让人去把那小厮带来了,找到他时他正准备跑路,没什么骨气,应当不是个难缠的。”
两人正要分开时,沈清的一个下属走过来,“大人,冻河县令还在被带回的路上,但王家灭门的卷宗被先行送回来了。”
张二今年二十三,他祖父是陈家的管家,父亲在陈家当账房先生,母亲是陈家小姐的奶娘。他从在陈家长大,他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和陈家勾连在一起,长大后顺理成章地成了陈家的一名家仆。他从小就被人烙上忠心的烙印,只因为他家三代都是陈家的仆人,其实这份忠心到底有多真,他自己都不知道。
此时的他,正锁着双手,等待被提审。不多时,有衙役来将他从牢房内拖了出去。
内心的恐惧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的双腿发起抖来,脑子里不断闪现出那些陈南思让他做过的事,一时根本无法控制。
他被推进了一件摆满刑具的屋子,昏暗的灯火下,那些冰冷的刑具简直让人望而生怖!他尖叫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门外的沈清冷笑一声,迈步走了进去,张二此时正被两名大汉粗暴地往老虎架上绑,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不要!不是我干的,真的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家村王如梦一家被灭门,有人状告你家公子陈南思是幕后凶手,”沈清一脚踩在张二腰侧的刑具台上,盯着他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甚至还想杀人灭口。”
“不……不是……不是我做的,是山里的野兽咬死他们的,和我……与公子无关!”他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陈久一定会来救儿子,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说,如果陈南思被定了罪,自己绝对跑不掉。
沈清叹了口气,退后两步看着张二,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褪尽。“不说,不认,打算死扛,是吧?”她侧身对旁边的下属说:“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两个灰头土脸,满身酸臭的男子被押了进来。
沈清抬起其中一个的下巴,问张二:“你可认识此人?”
张二浑身一颤,还未等他出声,那男人便指着他大声喊到:“就是他!就是他给我们一人五两银子,让我们去堵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叫花子!”另一个也讨好地望着沈清:“是啊大人,我也记得,就是他,他挡着脸,但我记得他额头上有块疤,真的就是他!大人,您开恩,放了我们吧,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啊……”
“张二,你还有何话可说?”
此时的长秦,正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囚服的年轻男人,此人就是户部尚书之子,陈南思。
“陈公子别来无恙啊。”长秦挑眉问候一句,同时眼神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陈南思被人从快活窝里逮出来,又在狱中关了两天,此时浑身上下哪还有一点平时的风度。他感受到长秦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觉得羞耻和窘迫像火一样灼烧着皮肤,令他难受至极。
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保持镇静: “不知陈某犯了何罪,竟劳动长公主亲自来这腌臜的大理寺狱?”
“陈公子这话就不对了,”她故作正经地对陈南思道:“‘大理寺平冤屈,扬正道,有浩浩正气,何以见腌臜?”
陈南思只感觉气血上涌,咬着牙道:“是,陈某失言了。”
长秦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随和的样子,但垂下眼眸时眼里似有翻涌的冷意,她缓缓展开案卷:“小事。不过既然陈公子问起了,那我们就来聊聊你为什么在这儿。”
“半月前,许京冻河县王家村一户人家被灭门,有人状告是你强抢民女不成,便将其一家杀害,事后还勾结官府,威胁村民,以及对无辜者杀人灭口。”
陈南思紧握双拳,眼神愤愤:“这是诬陷!我堂堂尚书之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要对一个乡野村妇赶尽杀绝?”
“你问我为何?我如何知道?”长秦盯着他,眼神渗人,“逞一时之快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长秦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俯首:“我要是想定你的罪,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想要的,也根本不仅仅是一个灭门真相。”
在陈南思疑惑的眼神里,她再次开口:“一家五口,灭门、碎尸、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可不是一个小小县令,或者一个户部尚书之子的手下该有的手法,你说对吗?陈公子。”
刚刚还在强装镇定的男人身体僵硬了一瞬间,不明显,但足够长秦察觉。“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听不懂。”
长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也不再问,而是转身往门外走,“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俞相弃子罢了,我都懒得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身后的陈南思顿时抬头:“什么意思!”
而人已经走远,只留他在那暗室中。一时间许多事涌上心头,张二的话突然回想在脑海,串起了所有看似是意外的事件……
他只觉得浑身卸了力,凉意从脚心直窜上头顶。
“公子!咱们找去教训王家的那几个人,把王家全家都杀了!”
他当时只当是野蛮人不会听人话,现在再想,恐怕是因为,人家另有主子……
想大喊一声:“有人吗——给我留个评论呀!”评论区真的好冷清啊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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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尚书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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