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摆着案卷,长秦盯着上面仵作证词:尸体碎为二百一十八块,遍布屋中各处,有刀斧痕迹,下手凶残之至,非一人所能为,极似山匪做派。
这份案卷是冻河县衙的仵作所写,这仵作当时为县令所迫写下伪证,后来心中过意不去,又害怕被县令忌惮之后灭口,便偷偷救出了骆许,让他来许京报案,这份证词是此次被大理寺传唤之后写下的真实情况。
另有一份,是向野的密信,里面写的是陈久这些年与火风帮勾结,私吞地方供奉。
“陈久啊陈久……我真是误会你了。”
沈清:“张二也交代了,说陈南思本无意杀人,只是用父亲的名义找了几个山匪想教训一下那一家,没想到……他们把一家五口全杀了。”
长秦皱着眉,“勾结山匪,与虎谋皮,每年各地进贡还得先到他这儿疏通,真当朝廷是死的!好一个为国为民的户部尚书!我还当俞相为何要招揽一个百无一用的怂货,没想到啊。怕是整个大许再找不出比他有钱的贪官!”以一个户部尚书的职位,想要做成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想也知道是谁在庇护他,长秦脑中闪过俞玄庭的那张脸,一时心中恶寒。她从前只当俞玄庭想要权利,没想到他居然会置万千生民于不顾!
案卷被挥到地上,整个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沈清都暂时噤了声。
过了片刻,沈清问:“现在怎么办?仅凭这东西可定不了陈久的罪。”
长秦冷笑,“他既然露出了马脚,就没办法再遮严实。”
“若是能拿到他的账本……”沈清沉吟片刻,“我今夜去试试。”
“你当心些。”
长秦回到公主府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月光落在枝头未化的细雪上,让整个院子都亮了几分。夜风刺骨,长秦只着单衣,却站得笔直,她一身雪白,仿佛融进了这如画夜色里。
“父皇,他们从前都是你选的人,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俞玄庭在位丞相十八年,年轻时惊才绝艳,博古通今,是连长秦都仰慕过人,但如今却成了她的死敌,在权利场上你争我夺。她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为了先帝遗愿和自己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他还是热爱这个国家的,还是心怀百姓的,可没想到……
陈久,原贞十年进士,曾扬言要天下人吃饱饭,不克扣一分一厘,曾以一篇《清世论》闻名天下,那篇传世文章大许有多少学子拜读过,甚至以它为明灯,怀着一腔热血走入仕途,可如今写下他的人却早已成了为害百姓的罪该万死之徒。
心中郁结,她望着天上的孤月,“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长秦转头去看,是她府中的门童:“殿下,刚刚有人送了封信来,让我务必立刻转交给您。”
她接过信封,门童立刻打着哆嗦告退了。
一炷香后,长秦出现在了盛烟楼的楼顶。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杨柳巷,她将靡靡之音踩在脚下,侧耳听了片刻,才整理好心情跳下了屋顶。
盛清吟坐在桌前泡茶,一抹白色自余光里闪过,她手上动作没停,“天寒地冻,殿下何妨进屋一叙?”
白色身影翻身进了屋子。
长秦拿起热茶喝了一口:“茶不错。”
盛清吟面纱下似乎是浅笑了下,“云南的新茶,不算顶好,就当暖暖身子,稍后会有更好的东西,不会让殿下白来一趟。”
“除了陈久贪污的账本,别的都没法讨我开心。”长秦看着她不慌不忙的动作,说。
对面添茶的动作顿了顿,盛清吟笑道:“那就当是讨殿下开心了吧。”说完她放下茶壶起身,走到床边的柜子,取出一本书册,又从一旁取出一件白色披风,这才走过来。
自看见那本书册时,长秦脸上的表情便变了几变,“我知道升烟岛手眼通天,但没想到你们连这种东西都能搞到,你不会是拿假的蒙我吧?”盛清吟将书册放到桌上,长秦伸手去拿时,她抖开披风绕到了长秦背后,在长秦诧异的眼神中,把披风披到她肩上。
两人视线对上,长秦看见盛清吟眼睛弯了一下,那眼神让她感到一丝异样,她很快转过头来,“习武之人,并不畏寒。”她话是这样说,但也没有把披风拿下来。
“许京的冬天太冷,殿下还是注意些好。”
长秦嘴角勾了下,抬头看她时眼里带着戏谑:“按年龄算,你确实可以跟我说这话。不过别把我当成小辈,我离而立不远了。”
只见盛清吟怔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欠身道:“是盛某冒犯了。”
“没事,”长秦翻开账本,“多谢。”
手上的东西确实如长秦猜测,是真的账本,各地送来多少,山匪劫掠多少,与他分成多少,多少入库,多少留作花销,都写得清清楚楚。她越看越是心中火起,“陈久!”
“殿下息怒。有了这本账本,足以将陈久拉下马,只是上面没有一个字写到其他人,殿下若还想要更多,不妨从长计议,找全证据……”
而长秦已然拍案而起,“夜长梦多,等不了。”她转身走向窗户,“这次多谢,告辞。”
盛清吟看着她翻窗而出的身影,叹了口气。
“还是学不会沉心静气。”她说完又笑了声,“罢了。”
这才是那个嫉恶如仇、杀伐果决、永远高傲的长公主殿下。
长秦直接回了大理寺,连夜带人收押陈久,封了尚书府。沈清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离开尚书府的房顶,就看见了闯进来的长秦。
她跳下屋顶,拉下面罩,问长秦:“怎么回事?”
“劳烦你白跑一趟,账本我拿到了。”
“哪儿来的?”
“盛烟楼。”
此事一出,满朝皆惊,没有人能想到,一桩发生在京城边上的杀人案最后居然牵扯上了朝廷三品大员。
第二日早朝上。
“陈久与山匪勾结多年,贪污数百万白银,为按时进贡,各地每年纳税不得不比朝廷要求的多出进两成,此次南边饥荒,陈久利用职务之便,串通火风帮截下三万斤赈灾粮,妄图从中获益……”
桩桩件件,无不令人发指,一时间朝堂上人人心里都有了计较,有心中后怕的,有沾沾自喜的,也有想反水重新站队的。而长秦没有顾及他们,平日里笑面待人的长公主殿下此时站如青松,立于百官之前,一条条将陈久的罪行数完。
“……此事事关重大,请陛下即刻裁决。”
龙椅上的皇帝顶着张娃娃脸,犯难得五官皱做一团,小声唤了声:“皇姐……”
“请陛下裁决!”
皇帝被她这一声吓得身躯一震,结结巴巴半天:“朕……朕……朕觉得,”他目光在长秦和俞玄庭之间逡巡几个来回,最后一咬牙,“陈久贪赃枉法、枉顾人命,实为罪大恶极,传朕旨意,此事由长公主全权做主,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长秦:“臣接旨!”
皇帝长长地呼了口气,转而问俞玄庭:“丞相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出,屏息等着俞相开口。
长秦转头看着和自己站在同一水平线的男人,对方从始至终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闻言也只是合规合矩地行了一礼:“臣无异议。”
当日,尚书府阖府上下八十一口人,均被关押候审。
这天夜里,一名青衣男子踏着瓦片行过杨柳巷,最终停在了临湖的一扇窗户外,脚踩着窄窄的窗棂,扣了扣窗户。
不久屋内响起脚步声,男子安静地等着,却不想窗户一开,差点将他打落。他心下一惊,长公主明明说这窗户是向内开!
他连忙抓住半扇窗户,堪堪稳住身形,一闪身进了屋内,抬头便看见个衣衫半褪的美人,又连忙躲开视线,“姑娘自重!”
背后的人先是愣了下,而后笑了,“公子夜里敲我的窗户,进了屋反倒责我放荡?这是何意?”
向野自知又被长秦坑了,他闭着眼转过头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递过去:“这是我家主人让我交给你的。”
倾城没有伸手,而是眼睛一弯,“不知公子的主人是……”
“她说你看了这东西自然知道该给谁,无须我多说。”闻见越来越近的香粉味道,向野将东西往她那边一递便闪身出了窗户。
倾国拿着那个包裹,脸上敛了笑意,关好窗户,走出了门。
“楼主,长公主府送来的。”
正拿着书坐在案前的盛清吟动作顿了下,“放下吧。”
“是。”
人走后,盛清吟放下书,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是一封信,和一只金色发簪。她将发簪放到一边,打开了那封信。
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之前诸多猜忌,多有得罪,望见谅。
那字很好看,狂放豪迈,收势凌厉。盛清吟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端详片刻,将其夹在了刚刚那本书里。
大理寺狱中,陈久坐在牢房内,身着囚衣,面容枯槁,显然这几天的变故已然将他击垮。失去了背后的靠山,他就什么都不是,他贪得太多,几乎没有能靠自己隐瞒住的可能。
“我与山匪签订契约,我向他们提供运输货物的路线与人员分配,他们劫了车,所得钱财五五分成……钱都放在私库中,至于账本,前日失窃,想来已然到了殿下手中。”
长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一团烂泥。
“我自知犯下大错,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只能一错再错,以至于牵连到了家人……”陈久已是涕泗横流,朝长秦跪伏:“臣自知罪该万死,愿将所我所知全数告知陛下,只求殿下留我陈家一丝血脉,留我那身怀六甲的儿媳一命。”
他一生顺风顺水,少年及第,中年升迁,人生本该圆满,却偏偏要走一条死路。长秦负手而立,眼中毫无怜悯,开口时声音仿若寒刀割喉:“你在跟我讨价还价?你扣下赈灾粮时,可曾想过有多少人会为此丧命,那其中的婴孩稚子就不是某某的血脉?你纵容山匪劫掠村庄时,可曾想过有过多少无辜之人会被满门屠尽!陈久,你不配与我谈条件。”
“我再问你一遍,私库在何处?”
陈久的身体颤抖着:“求殿下开恩……”
简直无可救药。长秦走出牢房,背后仍传来呜咽似的乞求:“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多派些人手,把他看住了。”
沈清:“我亲自守着。”
如今之势,陈久是大厦已倾,说出什么都有可能,俞玄庭不可能没有动作,他们必须确保陈久活到交代完一切之后。
“辛苦了。”
真是太凉了,拔凉拔凉的[捂脸],快没信心了都。
因为申了榜,要压一下字数,所以暂时改成隔日一更,一直到下周四,如果周四上榜的话就加更补回来,在看的小伙伴等我一下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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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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