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六七岁

夏去秋来,风中带着冷意。

狗儿又长高些,力气也大了些,如今他能够抬起半桶。这天,在院落里搓着衣服。有舒窈的也有他自己的。他跟紫丫不同,他喜欢存着一堆洗。而紫丫是每天都会跟在狗儿的屁股后面,扒掉他的衣服。

舒窈靠着菱花隔扇门边,冷目看着一切。没多久她便转身回了房,换了一身紫色的旗袍,出了门。

狗儿早就用余光瞟见舒窈靠在门边儿了,他大气不敢出,只会闷头用棍棒打着衣裳。

直到她走远了去,才敢抬起头来。

对于舒窈这个母亲,许是来源于血脉的压制?许是深知这个母亲恨他,厌他,他总是对舒窈犯怵,但同时,又很想接近她,靠近她。

那毕竟是她的母亲。

她——还会回来吗?

每次舒窈出门,他的脑袋里都会慌的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手中的衣服瞬间没入了水中,溅起了层层水花,狗儿拿起身后的板凳,挪坐在了后罩房侧门的墙边。

只要舒窈回来,便一眼就能见着她。

没有什么比等母亲更重要。

东大街的街头,人们纷纷回头看着一名女子。他们的眼神有打量的、有不屑的,有惊艳的、有带着点其他想法的…

尽管引来众多视线,都没能引起那名女子的注意。

她穿着绛紫色的缎面旗袍,斜拂的群裾边还绣着蜿蜒的藤边儿。她的鞋面同样是缎面绛紫色的尖头鞋,缎面上绣着绿竹。她脊背挺的直,行走的端庄,双手自然交叉在小腹部处,跟那鞋面上绣着的竹子似得。她前额的手推波纹像波浪似得贴住额头,露出的耳垂坠着两颗小拇指肚大颗的珍珠。

如此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却站在了东街58号暗巷子的马道对面。

她双手环着胸,脊背靠着墙,脚弯曲瞪住后墙面,眼不眨地怔看对面那扇只能容纳一人的拱墙。

怕是老天爷都不知她在想什么。

总之,这个女人几乎每天都会站那一会儿。

街上的路过的人,尤其是男人,无一不回头地多看两眼舒窈。

周围的声音逐渐稀稀拉拉到嘁喳嘁喳——舒窈动了。

她依旧脊背挺的直,双手自然交叉在小腹部处,过了马路,进了那扇只能容纳一人的拱墙里。

她的身后,跟着一窝蜂的男人,一同挤了进去。

天色下沉,舒窈回了府,一开侧门,便看到墙边打盹儿的狗儿。

她微蹩眉,不见纾解,用脚踹了踹狗儿,狗儿惊醒,看到她后眼里明显的诧异和喜悦,闪闪的,这双眼,真像年轻的她。她并没有问狗儿为何坐在这,只是从手中的拿包里掏出两枚银元,丢给了狗儿。

狗儿开心地跟在舒窈身后,蹦蹦跳跳地,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孩童模样。

舒窈每日都会出去,出去前都会丢给他两枚银元。她像紫丫一样,日落便回了府。而狗儿也很自觉地,每日都做好晚饭,等着舒窈回府。舒窈从不夸赞狗儿的厨艺到底好不好,总之无论狗儿做什么,她都会吃完。吃完后,便落筷回了房,不在出来。

小半年过去,初夏的尾巴即将消失,天气变得闷热。

舒窈在府中的日子越来越少,但每天都会回来,感觉她回来的目的就是给狗儿扔下两个银元。

两人擦身而过时,她的身上不在是各种香膏味儿,而是一种很浓烈的香甜怪味儿。

狗儿每次替舒窈洗衣裳的时候,也是能闻到这股香甜的怪味儿。

有时候,旗袍上还会沾染上一些黑褐色的油渍,那个油渍难洗不说,还有股刺鼻的沤臭的牛屎尿味儿。他每次都是屏住呼吸,使劲搓洗,上了好几遍的皂角,才能勉强的洗散一些刺鼻的臭味。还好,总归有解决的法子,他撒上盐巴,反复多洗几次,再加上太阳暴晒,那股味终究散了去。

他不止一次好奇,他的娘到底出去做什么了。

可是他不敢问,他娘养着他,他感恩。

暗蓝的天幕落下,钩月升起,狗儿知道,他娘今晚不会回来了。其实,中午舒窈出现的时候,狗儿便知道舒窈今晚不会回府。

他还是抱有了期待,他总是抱有期待。

他自己简易地煮了碗面条,撒了点盐巴,吃了睡去。

而东街58号的逍遥楼里,舒窈蜷卧在木榻上,两指之间持着一根黑色的长烟枪杆,另一只手拿着烟签子,在圆形凹下去的烟斗槽里捅咕着。

她面前装着燃着半根的红蜡烛的灯,她将烟斗安放在火苗子的上头,受热后,烟斗里乌漆嘛黑的小丸子逐渐瘫软,最后,还冒着泡子,像熬了三天三夜的中药膏似得。

舒窈侧身躺着,仰着头颅,恨恨地吸了一口,她的表情涣散而满足,她笑了,看得出来,她的身心得到了无比之大的自由;她眯着眼,只留了一条缝儿,嘴里哼着小曲儿,她的胸口里像装着无尽的大海,她在里面畅游。

没错,舒窈染上大烟了。

说不清怎么染得,大概是彼此相吸?

只是天天见着那些抽大烟的好似很快活,她觉得,她需要那些情绪来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逍遥楼的掌柜陈贵华六十有三,保养算是得当,个子八尺,腰身无赘肉,除了鬓角上的两片白,那浓眉长眼倒是看着四十出头模样。每次舒窈挥幔进来,他都会特意地给舒窈安排一间独立的烟房。

这是属于舒窈的特殊待遇。

她很坦然地接受,毕竟掌柜的那双断了小指的手,她是记得的,大概一个星期能见上一回。

“舒窈小姐拿枪杆儿的姿势也是美得紧。”陈贵华斜倚着胳膊,看着舒窈一口接一口地,从那嫣红的唇中吐出浓白的烟雾,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享受。

舒窈一向不怎么搭理旁人的,即使陈贵华经常进来房间跟她抽上几口,聊上几句,那也是她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时,陈贵华也不生气。他那双长眼总是看着舒窈乐。这不,舒窈今日又不想搭理他。

陈贵华笑笑:“我上次与你说的你可同意?”

舒窈终于有了些发应,她用胳膊将身子向上撑起,仰头眯眼地弯起一点笑意:“陈掌柜的算盘打的真好啊。”

“我这哪是打算盘,我这不是寻求你的同意吗。”

“我不同意。”舒窈说,“陈掌柜的一不娶我,二不纳我为妾,三不允我入宅,四不允我养儿,你说,我图你什么?”

陈掌柜想撑起身子,奈何大烟劲儿还没过,只得将身子转了个儿,斜眼看着舒窈:“我可没说不允你养儿啊!我只说你那狗儿也没见你多搭理,我替你给几根小黄鱼,打发了得了。”

舒窈没往这方面搭话:“承蒙掌柜的厚爱了,舒窈福薄,哪呆着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这呆着?只有我一个不好吗?我每个月给你三根大黄鱼,怎么样?”

舒窈唇角弯起一点笑意,神秘的迷人,那张嫣红的小口除了喷烟,就没再蹦出个别的了。

第二日晌午,舒窈睁开了眼,酥麻了一整夜,这身子现在瘫软的紧。

她理了理耳后的波浪纹,接着便绷起足面趿上了缎面镶了珍珠的尖头鞋,啪嗒啪嗒地消失于隔壁的暗巷子之中。

这暗巷子真是没日没夜的白烟萦绕,不摸着墙角儿根本无法向前行。舒窈习惯去偏上一点的楼梯口,人少,地方也空旷。

许荣下了戏台子,便跑来这台阶上专门等着舒窈。这都等了一晌午了。虽看不清晰面,可老远的他便认得了那绛紫色绸面旗袍,斜拂的群裾随着步伐一荡一荡的,离他越来越近。他于白烟之中,盲伸着手臂,一把将那着绛紫色旗袍的妖精揽入怀中,接着将她翻转个个儿,从背后使劲地拥住她,抵的死死的。

“你吓死我了。”舒窈微喘着气,有些责怪,“我这心现在还突突的。”

“那这样甚好,你就能好好地记住我了。”

舒窈不解:“记住你作甚?”

“明日我就要走了。”

“嗯,好走。”

许荣蹩眉:“就没别的话了?”

他心中不是滋味,毕竟自己每个月赚的大部分钱都撒崽这个女人身上了。

“嗯。”

“下次在来,不知何年月份。”

“嗯。”

许荣的眉宇并没有纾解,呼出一口气:“这次来接班的是北边有名的戏班子,怕是要在这儿呆上了个一些日子,等他们走了我们才能巡回来。”接着补了句,“你听过没?金家班的。”

“北边——”舒窈难得说多了几个字,“那个唱京剧的金家班?”

“你知道?”许荣有些意外。他是外地人,对于华越府一无所知。

“听过。”舒窈说,“全员男子的戏班子。”

金家班的确很出名,也很抢手。在她还小的时候,华越家每年都会邀金家班的人来庭州,只是她没想到,华越府都没了,金家班还在。

“是。就是他们。据说在这这边呆上个些日子,看看有没有好苗子收。”许荣有些急,“烦死了,小戏班子给大戏班子让路,没办法,我得走。”

“又不是不能回来,焦急什么?”

“你不懂,这种大戏班子能把人的耳朵养刁,眼界儿养尖,我们在回来,怕是行当都得换一身完了。”

舒窈没在啃声。

这一次,许荣极其的用力,抵的舒窈的两跨都见了淤青,不过他也上道,给了三玫银元和一块银玉吊坠。

“等我回来。”

舒窈没回答。

下一面,怕是久久不能见了。

其实见与不见,舒窈一点也不在意。

艳阳高照,天高气爽,那小小的身影儿在院落里忙和着。狗儿并没有察觉舒窈回来,她双手抱臂,斜倚在游廊的柱子上,仔细看看,他好像长高了点,也黑了。

狗儿如今得有...得有六七岁了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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