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就是命

“1890,好一个1890——”舒窈的嘴里不停地嘟囔着,“1890——”

她的清泪瞬间从眼角滑落。接着歪歪斜斜地起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荷花池,一把拎起紫丫的发丝,强迫她与之对视。

紫丫觉着好笑,她的小姐,彻底的疯魔了。

那心,她终究是没捂热。

“见着信了?”

紫丫还在刺激着舒窈。

自几年前那次惨事后,舒窈的眼看谁都像瞪着的,尤其是受了刺激之时,睁的更大,又大又圆,她嘴里发出嗡嗡地声,细听,她在念叨:“1890,1890——”

紫丫扬起笑:“是啊,如今都1899了。快十年了,说不定他早就娶别人了,不若,为什么回来找你。”

紫丫也有想过,如果林永康回来找舒窈的话,她便认命。谁知,并没有。

舒窈瘫座在地上,似断了的线了,又似那院落里晾晒的绸面旗袍,风一吹,摇摇曳曳的,轻飘飘的。

紫丫见不得舒窈这幅样子,她还不死心,用双手死抠着地板,向前挪着,指甲缝里的肉都拉出了丝,她也不觉疼。她似水蛇斜扭着躯体,就那么一下一下的滑到了舒窈的脚边,展开一抹看起来很怪异地笑容:“小姐,相信我,我能把你照顾的很好。”

“忘了他,好不好?我们一起、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舒窈并未搭理紫丫。

“林永康是个负心汉,薄幸郎,你看,虽然我没把信给你,可他也没回来找你啊。他不要你了啊,小姐,小姐——只有我,只有我一直在你身边啊,我真的能将你——”

仿佛只有听到那人的名字,舒窈的眸瞳才能一点点地焦距,她看紫丫的眼神中出现了熊熊的恨意,大喊:

“你——凭什么觉得能代替他!”

“你是个什么东西?”她指着紫丫的额头,拼命地戳着,“你是个什么脏东西,也配跟他比?”

“都是你!若不是你,一切都不会发生!”舒窈仰天长泣,如轰然雷声,震人心弦,“一切!!!!!都不会发生!!”

舒窈的手未停,拼命地戳着紫丫的额间,像打年糕似得,就往一个地方戳。“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是你——都是你。”

紫丫无言,泪滂沱地流。

好像在舒窈的眼里,如果那封信她当年拿出来,好像一切都不会发生。

真的是这样吗?

她错了吗?

不,她没错,林永康并没有回来找舒窈,所以,她没错。

紫丫睁着眼,躺在了舒窈殷红的旗袍中。

舒窈还未反应过来,依旧抱着那颗头,一直戳着。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借着微弱的月光,垂眸探上了她的鼻息,再像她的胸口摸索过去,很明显的,她的胸腔吁出一口长气,然后她抱着一颗头,在血月之下,凝住不动,坐了许久。

天未大亮,紫丫是被自己的咳声呛醒的。

醒来还是荷花池的闲亭中,死寂一般,偶尔传出几声乌鸦暗哑又神秘的荒凉之音。她眼角涩干的生疼,整个头像糊住了一团面糊糊,现在干巴了,脖颈上的那颗头却生生的多出个好几斤;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驼动。

她尝试着一点点地抬起,嚯,真是重。

若是她存的银元有这么重就好了。

失败了,再换个法子;她用胳膊肘抵住地板,手指尖儿也跟着用力,腰身倒是离了地,可头依旧躺在青石砖上,一动没动,所以,她现在定是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她尝试着斜着身子,一下,两下的,倒是往外挪了个几公分,她突然笑了,她觉着自己像那出土的蚯蚓,蛄蛹蛄蛹的,滑稽。

自那天起,两人的神色越来越恍惚。

狗儿什么也没问。

每天,他看着紫丫好像静的跟羽毛似得,他有些慌。可是每一天,紫丫都会醒来给他一枚银元,接着,便歪斜地躺下继续睡觉了。

自狗儿两岁后,紫丫便带着狗儿睡到了舒窈隔壁的小房子里。对于狗儿来说,紫丫似第二个母亲。狗儿靠着这一枚银元,天天出去买包子,他吃一个,然后给紫丫和舒窈带上一个。

这半月余来,狗儿越来越像个野孩子。

他的衣衫破烂,谁见了都躲着走。同龄大的孩子更是见着他跟见着了地里的蚂蟥似得,弹跳得生远。他经常坐在府外的墙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尤其是那些跟他同龄大的孩子,被父母牵着走的画面,他总是能盯住人家,直到消失眼前不见,才收回视线。

慢慢地,他好像懂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他好像许久都没见着娘了。他不敢去敲那扇门,于是,他从在府外坐着,到靠着红色菱花隔扇门头坐着。

终有一天,紫丫开了门。她走路利索了很多。她瞧着在菱花隔扇门门口坐着的狗儿,终是不忍,蹲下身,笑了:“来紫姨这。”

她敞开双臂。

狗儿很乖巧的凑了上去,是爬过去的,坐在紫丫的怀里。紫丫抱着狗儿,摸着他的头说:“这段时间辛苦狗儿了,狗儿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

狗儿不说话 ,只想在紫姨的怀里多坐一会儿。

不过,紫姨变得有些怪,她教他做饭。

灶台高的狗儿学会了生火煮粥,一点点地忆着,一点点地效仿学着。在很短的时间,他会的花样越来越多,对于厨艺,他好像继承了紫丫的天赋,也同时接过了紫丫的使命,每天做好饭,都端着托盘送到舒窈的厢房里。

他见着娘了。

不过,娘好像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她本来话就少,现在,几乎没话。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

突然有一天,紫姨坐在院落中,规规矩矩地坐着,手里还拿着一串白串子。看到他回来,冲他笑了笑,将白串子收在袖口中,她抬起屁股,走到他面前,仅仅几步,遂似用了许许多多的的力气,都打着晃,她问:“买了什么菜?”

狗儿将手中的菜篮子拎着老高,里面有西红柿,黄瓜和菜叶子。紫姨笑了,眼睛弯弯的,她说:“去吧,你娘爱吃西红柿炒鸡蛋。”

狗儿一听,拎着菜篮子就往厨房里钻。

紫丫收拢了笑,垂下头,默住。半盒银元,快见了空。其实,那盒银元是她攒给狗儿上学堂的。如今,全都没了啊。

她是不是,还能在坚持一下?

紫丫又是每天晌午出去了。

以往每到这时,狗儿就知道,有肉吃了。

但不知为何,这回紫姨回来,不仅没有肉,脸色更是苍青色,唇皮都干的都外翻了出来。他有些担忧,紧忙迎了上去,拉住紫姨的手,却不知说什么,只能抬着头一直看着她。

紫姨总是能看出他的担忧,一遍遍地说没事,她没事。可是,她不像没事的样子。

也就差不多一个星期罢,那日紫姨回来,天色已暗的苍蓝。狗儿去叫紫姨吃饭,她躺在床上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说:“狗儿先吃,狗儿要吃的饱饱的。”

狗儿点点头,刚要转身走,紫姨叫住了她。她双眸含泪,嘴角却是笑着的,她说:“狗儿,来。”

狗儿又转身走近。

紫丫望住他好一会儿,笑着说:“跟紫姨说再见。”

狗儿不明白,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眨啊眨,甚是可爱。

紫丫笑了,又说:“乖,快说。”

“紫姨,再见。”

紫丫笑的更开了,回应了一声。

可狗儿没在意,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他见紫姨好像没什么话要说了,便又端起饭菜到了舒窈房间。他扶起娘,一口一口地喂着。

他的娘,不知何时起,好像失了魂,不言也不语。

喂好舒窈,才到狗儿吃饭的时间。他坐在厨房里,大口大口的吃着。吃完了,就去打井水,将碗筷洗了。然后,在井边,把自己也顺便冲一遍,才回房。

他每一天都这样过。

回房后,他看着紫姨又睡着了,很安详。

看样子,累坏了。

是啊,她这一生,太累了。

狗儿静悄悄地走上前,替紫丫掖了掖被子。

可紫丫这一觉睡得有些长,直到第二天傍晚,狗儿才意识到,紫姨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叫了好久紫姨起来吃饭,紫姨不理他。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心梗裂的痛感。

他一直推搡着紫丫,试图将她推醒。她不仅没有醒,还从被子里掉出来个白玉串子。

他拾起,张着嘴,想喊却喊不出来,他的哭是无声的。

狗儿颤颤巍巍地推开那扇红色的菱花隔扇门,哭着冲舒窈跑去,他抱着舒窈,使劲地晃着她:“娘——娘。”

舒窈仅仅是斜着眼看他,狗儿继续喊:“娘——紫姨——紫姨——不动了。”

舒窈闭上了眼,任由狗儿哭。

娘不管,紫姨不动,小小的狗儿坐在游廊中,观着天上的星,只有星星对着他是眨着眼的。

他的泪控不住地往下流,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游廊的长凳之中抽噎着。

紫姨,紫姨,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唤着。

后来,舒窈终于起身,踏入了紫丫的厢房。

也从那时候起,狗儿才真正意识到,紫丫在也醒不过来了。

整整三天,小小的狗儿在荷花池旁刨了三天的坑。

他用锄头,用手,用铁锹。累了就换,甚至还用了筷子,用碗,反正能刨坑的,顺着手的,他都找来了。能刨一点是一点。

面前这个坑,刚刚好够一个大人,是他拿衣服丈量好的。

他又回去将紫丫用床单裹着,包的跟蚕蛹似得,一层更是一层,再用布条系了好些个死扣,生怕掉了下去。他又拿绳子将自己和紫丫帮在了一起,怪不得要将紫丫裹那么多层,原来他是将紫丫拖到地上,一点点的,像牛拉爬犁似得,肩上挑着粗绳子,一点点的挪着走。

每一步,他都极其认真和坚定。

他咬着牙,即便打着晃,都不停住步伐。很快,粗绳子就将他的肩头磨出好几个大水泡,然后水泡破了,再然后,露出了濡红的肉,滴着红色的汁。

一点也不疼,他依然咬着牙,盯住前方。

紫丫若是在天有灵,定是不舍得狗儿这般模样。紫丫若是还活着,她一直都不后悔保下狗儿,将他养成大。

只是,她命苦,也命贱。

又只是,她执着了不该执着的,生生将自己逼近了胡同里。

但倘若没有紫丫,舒窈和狗儿,能活到现在吗?

看吧,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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