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右庶子崔哲急匆匆向内殿走去,东宫的洒扫宫人见到他,无不慌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对他行礼。
待行至门前,他掸了掸衣袖,又扶正腰间的革带,方才推门而入。
秋雨寒凉,太子殿下昨夜又发急病,崔哲注视着殿内洞开的两扇雕窗,不禁皱了皱眉。他正要去将雕窗关好,却听到一串低咳声从寝殿向外厅传来。
来人正是太子萧玦,可今日尚在病中的太子却与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太子殿下最重容止,崔哲何曾见过他这般憔悴支离,批发散襟的样子。
“文远,坐吧。”
“是,殿下。”崔哲寻了张圈椅坐下,他注视萧玦许久,方才沉沉道:“殿下应保重贵体,切勿忧思伤身。京中此时人心浮动,还需您出面主持大局。”
“陛下要借楚地祥瑞之名行封王之实,此事既已不了了之,旁的事,自可从长计议。”
萧玦也半晌不语,只倚靠在坐榻上,望着庭中被疾风骤雨打落的满地花枝,良久叹道:“终究是孤棋差一招。圣人所言,与流放何异?”
“萧璋不堪重用,说了蠢话做了蠢事,被贬为雍丘王,赶到了那穷山恶水之地,无诏不得返京。”
“至于萧瑀,他的母妃出身低微,一介歌伎能得上幸已是天恩,焉敢有争储之心?”
“只有珩儿,才是这盘棋的命门所在,陛下居然忍心将他外放边关。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一个周显,几个期门卫的兵卒,也能负担得起么?”
不过是小小的惩戒,为何不选在畿辅之地的凤翔、定南等镇,偏偏选在了西北边军,哥舒凛的帐下!
“哥舒凛……”萧玦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竟闪过几丝仇视。
崔哲在一旁越听越是心惊,经玉珩之事,太子殿下与九皇子之间分明已是势如水火,可殿下还是神伤至此。
他不得不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所虑极是。西北边军军情复杂,哥舒凛虽是一员悍将,但他祖上乃西厥降将,对朝廷、对天家心思莫测,九殿下年少,骤然置于虎狼之侧,难免令人忧心。”
“凭珩儿一人,如何能撼动边军这块巨石?”萧玦接口道,“陛下将珩儿置于险地,亦是置于孤的力所不能及之处。好一招一石二鸟,既全了他慈父之名,又拿了珩儿做质。”
萧玦话语中的讥讽与痛苦交织,几乎要溢满这冰冷的宫殿。
若哥舒凛善待萧珩,甚至借皇子之名扩张势力,东宫在未来的争斗中必居于下风,正合了陛下心意;若哥舒凛冷待甚至“疏忽”致使萧珩出事,这笔帐,陛下又会算在谁的头上?
这根本是一个无解的棋局。
皇帝陛下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子,就将太子、九皇子、边将全部陷于相互猜忌、动弹不得的泥潭。
崔哲也想通了这其中不能言说的利害得失,陡然遍体生寒,神思不属道:“若是长平侯还在……”
惊闻此语,萧玦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崔哲急忙起身上前一步,正要跪倒在榻前,请罪道:“殿下!是臣下失言!”
萧玦抬手止住他,喘息稍定,“无妨。文远,今日……暂且不谈政事了。”他扶着榻沿,略显吃力地站起身,拢紧的外衣更衬得他形销骨立,“陪孤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
雨过残红,庭中满是狼藉,哪还有景致可赏。
崔哲心下惴惴,只是沉默地跟在太子身后,往一条湿滑的石子小径上走去。
行至一处水榭旁,萧玦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望向榭角。
崔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榭角的梁上,竟有一个小小的泥巢——是燕巢。巢中似乎还有细微的动静。
“看来是近日才出生的雏燕,无法南飞,被亲鸟弃于巢中……”崔哲轻声道。
萧玦凝视着那燕巢,眼神空茫,“孤记得,珩儿还在东宫时,有一年中秋,为我祝酒陈愿,不知他是从哪位宫人口中听来的祝词。”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萧玦的声音很轻,是近乎温柔的怀念,“珩儿那时才五岁,根本不懂这句话到底是何意。宫人们听了,只笑作一团。他也不恼,只说能博哥哥与姐姐们开怀,便是做了对的事。”
崔哲心中一酸,不敢接话。
“文远,”萧玦忽然又道,视线依旧胶着在那梁上的燕巢,“去找人将那雏鸟救下,养在宫中吧。”
“还有一件事,要着你亲自去办。孤的孩子,有名字了。”
崔哲闻言,精神一振:“是陛下亲赐的么?”
萧玦缓缓摇头,眼中是痛楚,是震惊,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是珩儿临行前取的,单名,萧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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