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从别后

由黑衣玄甲的卫士护持的车驾,终是在陇州地界慢了下来。

连日的急行军,风雨兼程,莫说娇生惯养的皇子,便是随行的期门卫,也多有面露疲态者。

萧珩到底是年少,他不愿被端坐紫台的父皇与兄长看轻,全凭一股离京的悲愤与前路未卜的茫然硬撑着一口气。待这口气被陇右道上凛冽的秋风和连绵的冷雨渐渐浇灭,病势便如山倒,瞬间就将他击垮。

高热来得又急又凶,裹着厚厚的裘毯躺在馆驿简陋的床榻上,萧珩仍是冷得齿关打颤。额上覆着的湿布片刻便变得滚烫,意识也昏沉起来。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玉京城中花团锦簇、温暖如春的东宫。

萧玦正用微凉的手掌试探他额头的温度,蹙起的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忧色。

“哥哥……”萧珩无意识地呓语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滚过脸颊,最后濡湿了衣领。

“殿下?殿下?”耳边传来周显焦急的低沉嗓音,将他从短暂的幻梦中拉扯出来。

萧珩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周显那张浓眉星目,坚毅果敢的脸。

馆驿内房间狭小,陈设粗陋,一盏孤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婆娑摇曳的影子。

“周将军……”萧珩的声音干涩嘶哑,“我们……到何处了?”

“回殿下,我们已入陇州境内,此处是官驿。您染了风寒,高烧不退,需得在此处静养几日,末将已经派驿丞去寻郎中了。”周显的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带着行伍中人特有的干脆。

萧珩想点头,却连这点力气都仿佛耗尽。他转了转眼珠,看向窗外。夜色浓重,只听得见秋风呼啸着刮过窗棂,偶尔伴着几声夜鸦怪诞凄厉的嘶鸣。这里没有玉京的丝竹管弦,没有皇宫的暖香馥郁,只有边地才有的孤寂荒凉。

不过短短数日,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周显见萧珩又闭上眼,眉头紧锁,似是极不安稳,便放柔了声音道:“殿下且宽心,边地郎中对这种风寒热症最有经验,您静养几日必能康复。”

他顿了顿,又道:“北境虽苦寒,却最是磨砺人的筋骨与心志。末将当年初次离京戍边,方到北地,也是病倒了一场。”

“多谢将军宽慰……”萧珩并未睁眼,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勉力回应道:“之前……只知道不疑是将军的三弟……原来,他的兄长,竟也如此温柔……”

“殿下竟然与舍弟不疑交好?”周显替萧珩仔细掖好被角,声音放得更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不疑……与我提起过将军,”萧珩断断续续道,“他说……将军是他最敬慕的人……还说,要像将军一样,建功立业……”

一股热流涌上了周显的喉头,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稳着声音道:“劳殿下挂心,不疑年少顽劣,疏于管教,若有冒犯殿下之处……”

“没有……”萧珩急道,额上的布巾滑落些许,“不疑很好……他替我寻的拨浪鼓,嶷儿,一定喜欢……”话音渐渐低弱下去,似是精力不济,又沉入了昏睡之中。只是这一次,紧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些许。

周显静静立在榻前,看着萧珩烧得通红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这境遇堪怜的小皇子,倒与传闻中骄纵恣意的样子大不相同。

过了许久,驿丞才领着一位背着药箱、须发花白的老者匆匆赶来。老者甫一望见萧珩的面色,诊了诊脉,又查看了舌苔,沉吟道:“小公子此症,乃是外感风寒,内成郁热,加之……心绪激荡,五内不宁,以致邪气入里。需得疏风散寒、温覆取汗,兼以清心解郁。”

药很快煎好,周显不得不复又将萧珩唤醒。那汤药苦涩异常,萧珩勉强吞咽了几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几滴药汁溅落在衣襟上。

周显倒是极有耐心,为萧珩抚背顺气后,重新端起药碗,低声道:“殿下,良药苦口。”

萧珩恢复了些许气力,点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力发作,萧珩终是沉沉睡去。周显见此,吹灭了屋中的灯盏,也阖门离去。

月光洒过高窗,这一次,萧珩的梦境中不再是有关玉京的朦胧掠影。

他仿佛置身在一片茫茫戈壁中,风沙扑面,兄长萧玦的身影在前方忽远忽近。萧珩本能地想追上去,脚下却如陷泥淖。

远处,似乎有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夹杂着兵刃相交的锐响。

“哥哥!”

萧珩伸出手,妄想拽住他的衣角,可在碰触的瞬间,那道身影却如飞沙般散去。

秋雨如漏,客梦难安。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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