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弦了然一笑,神色淡然:“我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居于公主府,甚少见到父亲。”
她语气平静,似在说一件寻常事,“父亲在母亲病逝不久便续娶了继室,且另有好几房妾室。是故我还有好些个兄弟姐妹,只是平日少有往来,并不相熟。”
文茵轻声问道:“那他们今日也会来么?”
幺弦浑不在意地笑笑:“按往年惯例,多半是在的。不过横竖我与他们也不亲近,来了又如何?”
正说着,马车缓缓停驻在一座宏伟的山门前,门上高悬金匾,赫然题着“琼林园”三个斗大金字。
幺弦展颜一笑,向文茵伸出手:“到啦!咱们先去园子里逛逛,其后便去殿中小憩,至晚我们再共赴夜宴。”
文茵微笑,将手搭上,二人相携下了车。
行李自有青竹领着婢仆去安置,只留了如月一人随侍在侧。
幺弦兴致勃勃地拉着文茵沿石阶而上,步入园中。
先前同行的众人早已四散游玩,不见了踪影。
但见园内修竹依依,青萝蔓蔓,凉意顿生。
行不数步,便遥见水光绕绮,群山叠翠,更有复室曲廊、亭台楼阁傍临而筑,错落有致。
二人沿曲径蜿蜒而行,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妙境。
但见叠石成山,垒石为洞,奇峰嶙峋,怪石参差,峭壁岩峦,无不具备奇趣。
其下引泉为池,池中芰荷遍植,水鸟翩飞鸣唱,锦鸳嬉戏清波。
有人驾小舟荡漾于碧波之上,穿行于芙蓉荷叶之间,采莲笑语之声,不绝于耳。
到得池畔,方见一座水榭临波而立,四面槅扇通透,朱漆栏杆绘彩描金。
水榭内,湘竹帘与锦绣帷幕交相辉映,更显雅致。
又有一道曲桥蜿蜒水面,直通水榭。
幺弦兴致颇高,携了文茵踏上桥面,步入榭内赏玩。
所幸榭中清静无人,二人凭栏赏景,只见蜻蜓点水,锦鲤跃浪,生机盎然。
其后另有一条松针铺就的小径,曲折幽深,不知通向何方,别有一番清寂之趣。
正赏玩间,忽闻一声清朗笑语自身后传来:“远远便见两位妹妹在此凭栏私语,不知在谈论何等趣事?”
文茵闻声忙起身见礼,口称万福。
幺弦亦上前福了福身:“闺中闲话,岂敢劳动表哥探听?”
郝章含笑还礼,目光随即温和地落在文茵身上,语气格外关切:“此间水边多蚊虫,若被咬上一口,即便奇痒无比,肤上顿时会生出疮来。妹妹们衣衫单薄,可得仔细莫要着了虫咬。”
其言辞恳切,风度翩翩,任谁看来都是一位体贴入微的谦谦君子。
幺弦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这便不劳表哥费心了。倒不知表哥今年怎得雅兴前来避暑?往年不是总推说事务繁忙,固辞不来的么?”
郝章笑容不减,从容应道:“表妹说笑了,何曾固辞?实在是今年恰巧得闲,丞相邀了家父同来游赏,我便随行前来,也顺道拜访一位友人。”
听得“友人”二字,幺弦神色微顿,一时竟讪讪然不再接话。
文茵见幺弦神色有异,只道她是游玩久了,受了暑气以致倦怠少言,便指着一处景致问道:“不知那座飞桥通往何处?”
众人随她所指望去,见一道长桥飞凌水上,两端皆隐于苍翠林木之中,若隐若现。
谢幺弦解释道:“那桥通往祖母寝殿,其上还有几处殿阁轩馆。最高处是一座八宝玲珑塔,登临其上便可俯瞰别院全景。文茵姐姐可欲往一观么?”
郝章适时指向阁后松径:“沿此小径便可上桥。方才我正从那边下来,犹觉意犹未尽,正思量何时再去……不知表妹可愿与我等同往?”言语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文茵。
文茵觉察了他黏腻的目光,暗暗捏着幺弦衣袖,往后躲了躲。
幺弦道:“此路我也许久未走,依稀有些记不清了。既然表哥熟悉,便有劳在前引路吧。”于是几人一同往山上行去。
渡过飞桥,方知此处仅是山腰。
四周楼台阁轩伫立,奇花异木竞相吐艳,珍禽瑞兽偶现林间,景象之奇丽华美,远胜山下所见。
幺弦挽着文茵的手臂,悄声私语:“此处本是平地,是后来人工堆土成山,才有了这般起伏的景致……”
众人一路徐行,终至八宝玲珑塔下。
仰首但见塔身凌云,飞檐斗拱,气势非凡。
幺弦侧首笑问文茵:“塔高风急,可敢登临一观否?”
文茵亦转头迎上她的目光,唇角轻扬:“既有雅兴,自当奉陪。”言毕,二人齐将目光投向郝章。
只见郝章面色微白,连连摆手道:“我、我便不奉陪了!高处不胜寒,非我所宜。二位尽兴,我自往别处走走……”话音未落,已匆匆转身离去。
幺弦望其背影,掩口低笑,对文茵悄声道:“郝表哥素来惧高。”
文茵会意一笑,遂与幺弦执手入塔。
二人轻提裙裾,沿旋梯蜿蜒而上,直至塔顶,临楼远眺,一览无余——殿宇巍峨,远处田畴如画,阡陌纵横,村落依稀。
文茵忽忆起玉佩之事,便探手入袖中,取出那枚羊脂白玉,摊于掌心递至幺弦面前,莞尔道:“临行前哥哥特命我将此物归还于你,今日终是完璧归赵了。”
幺弦默然接过玉佩,在手中略一摩挲,便随手抛予身旁如月,淡淡道:“收好。”
如月慌忙接住,虽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小心纳入随身锦囊之中。
文茵见幺弦神情郁郁,甚是不解,暗忖道:“幺弦妹妹怎的如此奇怪?先前她为这玉佩费尽心思,如今物归原主,却反而眉头紧锁,倒似惹得她不快了……”
幺弦自顾自托腮望景,暗自气闷,缄口不言。
她心中再清楚不过,沈澈此番归还玉佩,分明是要与她斩断牵连,再无瓜葛!
幺弦暗暗气恼:“哼!本小姐还不屑与他纠缠呢!横竖玉佩已然归还,管他作甚!”
心中正自与沈澈置气,忽闻塔下似人声争嚷。
谢幺弦素爱热闹,忙示意众人噤声,拉了文茵轻手轻脚步下阶梯,凑近细听。
但闻一女子声音凛然:“你再不喜幺弦,她也是你相府嫡女,岂容你们随意许人?”
又听一男子无奈应答:“夫人说那人家世虽不显赫,但胜在人品敦厚,家中之人又都是极好相与的。幺弦嫁过去断不会受了委屈……”
幺弦听到此处,心下骤惊,转身欲避,却险些与如月撞个满怀。
她抚额蹙眉,瞪了如月一眼,却不好发作。
如月满面委屈,正要解释,又听外面乐智公主怒声道:“弦儿是本宫一手抚养长大的,何时轮到你那继室干涉她婚姻之事?”
谢丞相语气软了几分:“母亲息怒。幺弦毕竟是儿臣骨肉,儿臣还能害了她不成?”
乐智公主厉声喝道:“谢丞相!你以为本宫不知么?你今日所言之人,分明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相貌平庸不说,还一身恶习,狎妓双陆,无所不通,嗜赌成性!家财早已败得罄尽,甚至连祖宅也已典当,赁屋而居,全靠亲戚接济度日……”
谢丞相冷汗涔涔:“这……儿臣实不知情啊。夫人只说那是她家远亲,是个良善人家……”
乐智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今日便在此将话挑明了。只要本宫还在一日,我的弦儿便由不得你们做主!回去叫你那继室收敛些,若再敢打弦儿主意,休怪本宫翻脸!”
说罢甩袖而去,独留谢丞相独自叹息不已。
幺弦听得外面声息渐歇,以为人已散去,便拉着文茵步出塔门。
不料抬眼正见谢丞相立于门前,四目相对,一时窘迫难当,霎时满面飞红,仓促福身一礼,随即拉起文茵飞奔而去,转眼消失在小径尽头。
回到房中,幺弦即刻屏退侍婢,掀开锦幔扑入床榻,扯过丝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暗自懊恼:“原想瞧个热闹,谁知竟是自己的热闹!下回断不能再携人同往了,平白惹出笑话!”
文茵见幺弦埋在被中悄无声息,一时无措,直待如月从后赶到,心下方才有了主意,便示意如月暂退,闭门再看。
幺弦在被中听得屋内寂然,以为众人皆已退出,便一把拨开锦被透气,却见文茵静立床前,惊得险些跌下榻来。
文茵赶忙上前扶住,柔声道:“可是因方才听闻令尊欲将你许配非人,故而羞恼?”
幺弦摇头:“非为此事。父亲与继母时常这般作为,我早习惯了。且有祖母护我,量他们也暂时动不得我。只是今日、今日叫你瞧见这般场面,实在羞赧……”
文茵闻言噗嗤一笑:“这有何妨?你我既以姐妹相称,何必见外。横竖再无旁人知晓,不必挂怀。”
如月在门外听得屋内笑声,知是雨过天晴,便含笑入内道:“小姐,宴席将开,该梳妆了。”
幺弦应声望去,见窗外已是红日衔山,暮色将至,急忙唤侍女进来,欲将文茵一同装扮起来。
文茵推辞道:“今夜是府上家宴,我一外人同往恐有不便,自在此等候便是。”
幺弦执意不肯,拉住她衣角道:“甚么家宴不家宴?座上宾也未必尽是族中亲眷。且你方才还道与我情同姐妹呢,怎又出尔反尔,以外客自居?”
文茵一时语塞,懊悔方才失言。
幺弦又劝:“年年皆是这般筵席,唯独今日得你相伴,你我同去,方不至于枯坐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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