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画轴

文茵灵机一动,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哥哥前日交代我一件要紧事,嘱我务必早日回话。若是迟了,怕是要误事的……”说罢,眼中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焦急。

董嫂这才松了口:“既如此,你快去罢。瓜果我自替你留着。”

文茵连连道谢,方辞了董嫂,匆匆往书房而来。

轻推开书房门,沈澈正独坐案前,埋首于一堆账册之间。

他微蹙的眉峰,手中朱笔不时在密密麻麻的账目上勾画批注,案头两侧堆叠的账本纸卷几乎垒成小山。

而那卷帙浩繁的账册旁,赫然摊着她前几日寄回家的书信,墨迹犹新,与周遭账上数目格格不入。

文茵轻手轻脚地阖上房门,转过身柔声问道:“哥哥方才说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婉陵,可是已有了应对之策,能将阿衍顺利带回来?”

沈澈并未抬头,目光仍流连于账目之间,只随口应道:“你信中所言,道是溢德失了记忆,此事可确凿?”

文茵颔首:“据幺弦妹妹说,她表哥结识阿衍时,他便已是这般模样了。至于真假……我尚未寻得机会细探。哥哥有此一问,可是疑心阿衍假装失忆?”

沈澈笔下一顿,眸光微凝:“未尝没有这个可能。待我见了他,试上一试便知。”

文茵蹙眉:“可阿衍若是假装……又是所为何来?”

“眼下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待到了婉陵,一切自有分晓。”沈澈说着搁笔起身,从书架高处取下一只长方锦盒,置于案上。

揭开盒盖,但见一段素绸细细包裹着什么。

他缓缓解开绸结,露出一支紫竹箫管,转向文茵道:“自那日后,你便再未碰过此箫了吧?”

文茵默然不语,只怔怔地望着那支箫。

这是她昔日常与唐衍琴箫合奏之物,亦是唐衍所赠。

只是自那年出事后,她便将它封存于闺阁深处,再未取出,唯恐触物伤情。

嫁入唐家之后,她更是绝丝竹,断音律,颇有几分伯牙绝弦之意。却不知哥哥是如何寻得此箫的?

沈澈瞧出她眼中疑惑,温声道:“那日整理你旧物时偶然寻得。”

他将箫轻轻推向文茵,“既然溢德如今身为乐师,你便可借此箫为由,与他攀谈结交。”

文茵贝齿轻咬下唇,心中百般不愿,只恐埋藏至深的情感会随着箫声决堤而出,推拒道:“我许久不习音律,早已生疏了。”

沈澈不知妹妹心中波澜,但道:“无妨,到了婉陵你好生温习便是。我先寻个由头与溢德相识,再邀他来家中相见。

届时你便请他指点乐理……若他是假装失忆,依他对你的情意,纵是伪装得再好,也必会露出破绽……”

不待他说完,文茵接口问道:“那他若是当真不记得了呢?”

沈澈从容道:“若果真如此,便与他坦诚相告,寻个缘由带他回家。待爷爷云游归来,再求他老人家为溢德诊治,看看有无恢复记忆之法。”

文茵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道:“可要修书告知舅姑?”

沈澈沉吟道:“还是先将人寻回再说,免得二位长辈空欢喜一场。毕竟溢德眼下情形尚未明朗。”

文茵觉着在理,便不再多言,转而问道:“那为何不将阿衍之事与董大哥他们明言?偏要这般遮掩?”

沈澈笑着轻敲了一下她的额角:“不是说了溢德情况未明么?谨慎些总无大错。”

文茵“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正事既毕,房中一时静默。

沈澈见文茵仍踌躇不去,不觉奇怪:“还有何事?”

文茵吞吞吐吐,终是支支吾吾道:“幺弦妹妹她……似对阿衍有意。”她悄悄抬眼,暗中观察兄长神色。

原来在山庄小住时,她便发觉幺弦常有意无意间向她探问沈澈之事。

起初未曾留意,但次数既多,她再迟钝也瞧出了些端倪。

加之幺弦问询时神情微妙,故她今日特借此言试探,若兄长对幺弦亦有心,她也好暗中促成这段姻缘。

沈澈闻言一怔,目光闪烁了一瞬,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案上的锦盒,旋即如常,凝眉道:“这倒有些棘手……无妨,你只管与溢德好生相处。至于谢小姐,我自会设法绊住她,绝不叫她扰了你二人相认。”

文茵故作惊讶:“这……不好吧?这般牺牲哥哥,小妹于心何忍啊?”

沈澈不解:“我牺牲什么了?”

文茵抿嘴一笑:“自然是屈尊俯就,牺牲色相啊~”

她夸张地深深一揖,“兄长大义!小妹实在是感佩于心。此等大恩,小妹无以为报,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兄长之大德!”

说罢不待沈澈反应,便抱了锦盒,笑着闪身而出,裙裾翩跹间已消失在门后。

沈澈摇头失笑,忽然想起爷爷曾卜得的那句偈语——“端阳险遇迷途女,亡失之人有回音”。

他今日对文茵缄默此事不提,只暗自思忖:难怪那老道当日未曾拦阻文茵出嫁,这偈语竟应在了今年。

若唐衍果真归来,想必也早在老道预料之中罢?只不知那老道何时云游返家……

次日清晨,沈澈将家中事务与沈管事一一交代妥当,并未携带仆从,只与沈文茵各自拎了简便行囊,径往渡口乘船南下,不日便抵达婉陵。

方才步下客船踏板,便见一人怯生生迎上前来,缩着肩膀作了个揖,目光游移不定,低声道:“敢问……可是沈郎君,沈半清么?”

沈澈打量来人,见其身形干瘦,须发已见斑白,头戴一顶边角微磨的儒巾,身着半新不旧的湖罗长衫,俨然一副寒儒模样,便还礼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那人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嗫嚅道:“在下梁秀才,与董生……是旧交。”

沈澈拱手道:“久仰。听闻梁相公家有雅舍出赁?”

梁秀才连连点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郎君……请随我来。”说罢便转身引路,步履略显匆促。

沈澈与文茵相视无言,随他离了渡口,在巷弄间几番转折,终至一条幽静小巷。

梁秀才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步,掏出钥匙开了锁。

推门可见一方清幽小院,院中一侧砌墙隔断,望不见邻院景象。

院内各有楼屋两间,一间毗邻宅院后门,一间临街而立。

梁秀才垂首低语:“后门早已锁死,郎君不须担忧盗贼之事。平日只从这偏门进出便是。”他顿了顿,声音愈发细微:“若无要事,寒舍之人绝不敢擅扰,郎君但请安心。”

沈澈颔首,目光扫过临街屋舍,温声道:“我看这临街的屋子,楼下倒是可辟作铺面贴补用度。梁相公何不借此做些营生?”

梁秀才闻言面露窘迫,苦笑道:“寒家祖辈皆仕宦出身,父辈崇儒,子弟俱在馆学攻读,只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怎容在下操此商贾之事?”

他叹息一声,眼角皱纹更深:“如今年逾不惑,却仍是个白衣秀才,家计艰难,不得已才将此半院出租……”言至此处,声渐低微,几不可闻。

沈澈唏嘘片刻,与梁秀才议定租金,如数付讫,便与文茵在此安顿下来。

沈澈住了临街那间,文茵则安顿在内院。

楼上皆作了卧房,楼下设作茶室,还另在院内隔出了一小间小室作为厨房。

文茵自此深居简出,终日闭门潜心练曲,箫声时而幽咽如泣,时而清越穿云,在这静谧小院中萦回不绝。

沈澈心知文茵面薄,不便贸然去寻幺弦牵线,便向她细问了唐衍住处,亲自出门暗访其行踪,欲寻机与之结交。

不料暗中尾随数日,但见唐衍每日只是往返于乐房授艺,并无其他消遣游乐。

虽偶尔顺路沽酒,也是买了便径直返回住所,竟无半点可乘之机。

沈澈暗叹:“溢德虽忘却前事,这性子却与从前一般无二,终日只知埋首正业,于玩乐之事依旧一窍不通!”叹息之余,只得无奈归家,与文茵另商他策。

而唐衍那日自王城归来后,心中仍存念想,几番向松风与郝章探问文茵家世。

奈何二人皆称她家中唯有兄长一人,只得信了当日亲眼目睹情形,不再生疑。

自此强抑心意,重操教习旧业,平日攒些工钱,偶借杯酒浇愁,却绝口不再于人前提及文茵。

这日乐房课毕,唐衍信步走出庭院,方至院门,忽见一总角小儿奔至面前,脆声道:“先生留步!有位郎君邀您至望山楼一聚,特遣小的来传话。”

唐衍问是何人相邀,那小儿却只摇头不肯说,但道:“先生去了便知,是一位故人。”说罢便一溜烟跑远了。

唐衍心下愈加疑惑:欲待前去,却不知邀者何人,无帖无名的,恐遭人戏弄;欲待不去,又怕果真是故人相候,徒负其意。

正自踌躇难决,忽转念一想,横竖无事,不如且去一看。

此时望山楼上一间雅阁内,沈澈临窗伫目,遥望远处山色空濛,近看街市人流如织,光景甚好。

忽见一人自东边缓步而来,步履间颇见迟疑之色,沈澈不由微微一笑,心下暗道:“溢德果然还是这般性子。”

不多时,便闻阁外脚步声响,酒保引着唐衍入内,随即掩门退下。

唐衍抬头见阁内之人面生,自觉唐突,连忙拱手道:“在下冒昧,想必是走错了……”言罢便要退去。

沈澈忙出声唤住:“阁下可是唐教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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