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机位的间隙，陶秋珩往自己的座位那边瞧，椅子上摆着剧本，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早就不见踪影。
他下意识咬了一下吸管，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夏知怡瞧着他表情瞬间阴了几个度，小心翼翼说：“霍总刚走，我听见曲制片问他了，他说他有急事先走。”
陶秋珩松开吸管，被他咬过的地方已经扁了，他收回视线，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他？”
“刚才坐那个方向的只有他，你总不能是看摄像还是灯光？”夏知怡接过矿泉水，这瓶已经被陶秋珩喝完了，附近有个拾荒者，每次拍戏他都在附近收剧组喝完的矿泉水瓶。
陶秋珩失笑，他今天的妆容显得这个笑有点苍白，“去帮我买一盒牛奶吧，要甜的。”
“你不控制体重了？”夏知怡问。
其实他从没控制过，他的口腹欲不大，非必要他甚至可以不吃东西。身边的人关心起来，他就搬出这套说辞。
陶秋珩无奈道：“晚上雁姐杀青宴，喝酒是肯定逃不了的。”
他还记得霍黎说的，喝酒前用牛奶垫一下不容易醉，但他今天忽然想喝甜的。
校门外这场戏拍了五遍，才达到程竟要的效果。与刚开始相比，陶秋珩渐入佳境，NG的次数越来越少。他距离陆凡成的内心越来越近，几乎就要真实地触碰到。每次他以为即将触碰到时，瞬间又被拉得很远。
这种感觉很矛盾。
程竟让他把曾经经历过的感受带入到戏里，他照做了。在程竟喊action之前，他闭上眼睛，把早就遗忘的过去翻出来。NG一次，就要重复一次，像按下循坏播放，直至他麻木而产生肌肉记忆。
不同的是，陆凡成知道抗争。上辈子的自己被命运缠住，早已妥协。
剧组转场，转移到了校内。
陆凡成和陈朝在校门外动手，惊动了学校，肇事的四个人被叫到政教处。教导主任早就准备好了要痛批一顿这些学生，尤其听说其中还有陆凡成。检查仪容仪表时被李禧忽然打断，这回可算逮到机会，看这回还有谁帮他出头。
谁知这四个人里竟然有陈朝。
陈朝是谁？镇上煤矿厂老板的大公子，毫不夸张地说整个镇能有今天，一半的都得靠煤矿厂，连上头的人都要看他们老板的眼色行事，更不用说他这小小的教导主任。
如若是陈朝先动手，他身边的两个跟班肯定会站出来替陈朝顶锅，如若是陆凡成先动手，那就再好不过。
他站在四个脸上带伤、衣冠不整学生面前，仰着头问：“谁先动的手？”
“他。”
“他。”
互相指着对方。
他竖起眉毛问：“到底是谁？”
结果还是一样的答案。
陆凡成道：“调监控不就知道了。”
调监控？正正戳中了教导主任的死穴，校门外的监控是他应付上头检查时装的，早就坏了，放在那儿就是个摆设。
“陆凡成，刚请完假回来就给我惹事，你这件校服怎么回事？怎么破了？我看就是你在校外惹事，把这个臭毛病带到学校来。”
陆凡成瞪大双眼，“我没有。”
“行了行了，狡辩没有用。”教导主任摆摆手，一脸“不想听你废话”的表情，他走到陈朝他们三个面前，表情忽然和善很多，“到底怎么回事？”
“是他先打的陈朝。”其中一个跟班说，“我们是正当防卫。”
等的就是这句话，教导主任装模作样道：“知道了，以后发生这种事情，找家长，找老师，再不济找警察，自己动手算什么，多危险，万一对方手里有刀，你们不就完了。行了，回去上课吧。”
陆凡成惊呆了，他立刻明白，教导主任是冲着他来的。先动手的是谁不重要，只要其中有陆凡成，那就一定是陆凡成的挑的事。他不再多非口舌争是非对错。
刚转身，听见教导主任叫他。
“陆凡成，我让你走了吗？”
陆凡成定在原地，回头睨了教导主任一眼。他比教导主任高出大半个头。
从教导主任的视角，陆凡成是在俯视他，他在陆凡成的眼神里看到藐视。如今给陆凡成撑腰的人不在了，看他还能嚣张到何时。
他拿出老师的威严，说道：“跟我来。”
陆凡成被带到一间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杂物间。废弃的桌椅、黑板、锦旗都堆在这里，地上散落着试卷和粉笔，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教导主任让他在这里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写完了才让他出去上课。正合了陆凡成的意，他也不想回到教室。教导主任关上门，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找到对应编号，插进钥匙孔里，反手拧了一下。
陆凡成把书包扔到一张课桌上，弯腰捡起脚下的试卷，高一的数学试卷，又捡起另外一张，前年高考物理真题。他把地上所有的试卷捡起来，堆成一摞真题大杂烩。
他从书包里翻出笔，开始做题。
他做完几张试卷后，已经到了放学时间，教导主任没有出现，他走到门边，门锁怎么拧都拧不开。他拍了几下门，喊道：“有人吗？”
外面熙熙攘攘的欢笑声，却无人应答。陆凡成往后退了几步，抬脚往门上踹，腿被震得发麻，门却丝毫没动。他低吼了一声“操”。
身后还有一扇窗，但早就被铁网给封死了。
天渐渐暗下来，外面也越来越安静。陆凡成在门边找到电灯的开关，只能寄往保安巡逻的时候能发现这间教室还亮着灯。
“咔”——灯没亮。
“咔咔”——还是没亮。
这间办公室平日没人使用，灯坏了也没人发现。
他又用力踹了几下门，用里面的桌椅砸门，无论他发出多大的声响，也无人回应，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陆凡成抬起手，借着外面微弱的光，能看出自己的手。手机还有电，但他不敢用，这是他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可他却不知道联系谁。
施年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问他情况。今天在校门外，如果不是施年拦着，他和陈朝至少有一个人现在要躺在医院里。
陆凡成想，她怎么还有脸联系自己，而他更不可能向施年求救。
外面刮起了一阵风，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闪电，办公室瞬间亮起来。暗红色的锦旗挂在窗边随风摆动，像女人的裙摆。
陆凡成一天没吃东西，此刻胃痉挛得难受，他靠墙坐在地上，屈起双腿，单手抵着胃，这样能舒服一些。
又是一道闪电，他感觉面前忽然有人影晃动，身体一激灵，他摸出手机，打开电筒，在他正前方，原本挂锦旗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
陆凡成本能地往后缩，他背后是墙，已无退路。
见鬼了，操。他心里骂道。
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朝上，发光那边朝下。
闪电再次照亮这间狭小的办公室，他感觉女人朝他靠近，他虚张声势喊道：“你、你别过来啊，我操，你谁啊。”
女人越来越近，她周身似乎被光笼罩，一身红裙，一头卷发梳在脑后，浓妆艳抹，陆凡成觉得她眼熟，这不就是年轻时候的李禧吗？
这一身衣服，和那张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真的见鬼了。
然而陆凡成却没那么害怕了，只是他的身体还动不了。
年轻的李禧走到他面前，陆凡成闭上眼睛，他感觉有人摸了一下他的头，他听一声笑。他睁开一条缝，面前的李禧在笑。
“你到底要干什么。”陆凡成的尾音在颤抖，“我把你火化，安置在殡仪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年轻李禧的声音飘忽但悦耳，和陆凡成印象中四十多岁声音沙哑的女人完全不同，“但，你还要再做一件事。”
“什么？”
李禧的身后劈下一道闪电，是在她身后，而不是在窗外，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巨响。她眼里流出血泪，面目狰狞，“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如果你要回来，那只能是将这里永远埋葬。把这里的人和事永远埋葬。”
陆凡成脑子一团乱，“什么、什么意思？”
李禧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一样，身体渐渐往后退，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陆凡成，她碰到陆凡成时，手从他的手臂穿过。
“记住我说的话，陆凡成……哈哈哈哈……”李禧忽然间放声大笑，她的脸在年轻和中年之间来回变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陆凡成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他还在办公室里，周围光明一片，他浑身酸痛，艰难地扭着脖颈往窗外看，已经天亮了。
刚才的是梦吗？却又不像。李禧摸他头的时候他是有感觉的。他走到床边，红色的锦旗还挂在窗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在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把窗打开了。
寒风簌簌，吹得他睁不开眼。铁网勾住了一个布条，布条随风飘荡。布条被卡得太死，陆凡成费了一番功夫才取下来。
布条上印着碎花图案，似乎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这个图案他在哪里见过？
……
这场戏结束，现场响起一阵掌声，曲池秋手里捧着一束花，走到袁柳雁面前，“恭喜袁老师杀青，辛苦了。”
袁柳雁接过花，笑道：“谢谢，谢谢大家。”
陶秋珩脱下校服外头，只穿里面的T恤。刚才那场戏拍得他满身汗，好在脸上不是特别明显。人在恐惧的情况下会冒冷汗的，让他歪打正着了。
这场戏拍得很顺利，一条过，之后又保了一条特写镜头。
陶秋珩走过去同袁柳雁道贺：“雁姐恭喜杀青。”
袁柳雁穿着一身红裙，年轻李禧的妆容衬得她美丽明艳，笑意盈盈，“谢谢。秋珩，这次合作，我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陶秋珩一怔：“哪里不一样？”
“感觉你比以前更沉稳。”袁柳雁说，“不是因为你年龄增长表现出来的沉稳。怎么说……两次合作，你都是饰演我的儿子，这两个角色都是隐忍类型的。十六岁的你，是把角色演出来。二十六的你，是成为这个角色。”
陶秋珩诧异：“雁姐……”
“试戏那一次，还是你带我入戏的。”袁柳雁回忆道，“我离一个母亲太远了，尤其还是像李禧这样复杂经历的人。那场戏是你先给我递的情绪，我是按照你给的情绪做出的反应。所以，我敢断言，这个角色会在你的演艺生涯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章是不是应该有恐怖预警，如果有被吓到，叶叶给大家跪下，果咩[可怜]
掉落小红包，摸摸大家的小心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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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N.30 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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