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低沉而冷峻，明明是贴身耳语却听不出一丝亲昵感，一只骨节分明，没有温度的手自他颈后蛇般缠绕而来，一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冰凉的手心覆盖在跳动的脆弱脉搏上。
果然不友好。
白伊强压下刚刚风暴的带来的不适，镇定自若地迎着耳畔话音的方向微微转过脸，被汗浸湿的眼尾微微上挑，用余光对视着稍高的那道冰冷的目光。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暗红色眸子，其中的冷意如细碎冰碴般，似乎能将人的心脏都冻结了，这时，旁边的黑色碎发被夜风拂到了脸上，弄的白伊有些痒，不适地挣了挣，那手却掐得更紧了。
“没错，”他扯出一丝不明显的笑容，干裂的嘴唇逸出沙哑的声音，“如果我们不想再死一遍，先解决那个比较好。”
那双眸子闻言沉了一下，很轻微，就像是水滴融入大海中，但白伊还是捕捉得到。
在他们后方几十米远处，一排狼型魔兽已经从阴影中逐步逼近，数量之多几乎是将整个山脚围了起来，在它们后面，绿色的眸光接连显现，在暗夜中闪烁着骇人的光。
兽群面前，为首的巨狼尖毛竖起，躯体绷成弓型，前爪在沙石地面上摩擦着它的趾爪，喉咙深处不断发出某种低吼，这是随时进攻的信号。
随即那双略微粗糙的手终于放开了他，白伊低声干咳了两下，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一向一尘不染的他并不习惯这样，他望着孤身向蠢蠢欲动的兽群步步走近的那个挺拔的背影，暂且驱散了手心中的黑色飞刃。
刚刚如果有异，他能立刻把这个刺进对方的脑袋，即便亡灵不会死，也会暂时失去行动力。
也许是他想多了，亡灵契约一旦形成，亡灵就成为了契主的仆从，要为契主赴汤滔火，同生共死。
适才斩断魔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白伊咽下到了唇边的话，手中凭空出现一颗高速旋转的黑球。
如果这个亡灵对付不来的话，他不介意从魔兽口中抢下他的碎片。
夜风如同绷紧的弦，穿梭在他们与被兽群压塌的树林之间，弹奏着一首嘶哑紧凑的乐曲。
然而下一刻，他知道他想错了。
绷紧的弦断了。
狼王的呼啸震耳欲聋，后面躁动兽群如终于打开了禁闭的笼般倾斜而出，络绎不绝的脚步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只有那么一霎，他看见狼群高高跃起，以半圆形围攻之势齐齐冲向眼前不知死活的家伙，势要将他撕成碎片。
下一秒，躯体撕裂与凄厉的哀嚎声自白伊耳边炸开，伴随着漫天的残肢飞散在沉闷的夜幕，喷洒的血雨好像将月亮都染红了。
掉落的魔兽肢体交织成的血幕中，画面中心，那道黑色的身影侧身挺立，一手插在裤兜中，一手死死捏着狼王粗壮的脖颈高举过顶，阴冷森然的镰刀正刚刚斩断一头巨狼的头颅后高悬在他身后，迎着血色月光，宛如死神降临。
狼王在那宽大有力的手中死命扭着身体扑腾着，这头体型比正常人类还要大出三倍的猛兽在那手掌中却仿佛一个破布玩具般被轻易拿捏，喉间传来的骨骼挤压感令它双目充血，恨不得用目光咬碎这个敌人，下一秒却怔愣在了那里。
只见对方被风拂起的黑色碎发下，那人同样血红的眼瞳正漠然地看着它，目光似凌厉的冰刃，貌似能把它的灵魂都从对视的地方剜出来。
“给我滚。”
那声音的寒气仿佛来自地狱，霎时间整个空间都被施了时停魔法般，前一秒还凶相毕露，张牙舞爪的狼王像感受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浑身竖起的毛服帖的顺了回去，耳朵收贴回头上，连代表着攻击欲的直直竖起的尾巴都低垂了下来，眼神瞬间变得清澈，活像路边被踹了一脚的狗。
呜——
狼王对月发出极为凄厉的呜咽声，像是听到了某种号令，四周本意图群起而攻之的兽群顿时四散奔逃，争先恐后地跑回来时的山林。
那人一手将狼王扔在地上，狼王狼狈地打个滚后，竟对面前的人弯下前爪，低伏下了身体，随后低眉顺眼的跑回了黑暗中，白伊知道那是屈服的姿势。
他的目光从狼王游移到了那个亡灵身上，月光之下他的剪影锋利深刻，黑褐色血液浴满全身却没有一丝狼狈感，反而云淡风轻的像只是击杀了一只野狗般。
周围弥漫的血雾和开始腐烂的肉块映在白伊沉黑的瞳孔中，眼前景象骤然模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传来，阵阵猩红狰狞的画面闪现在白伊脑海中，被生理性泪水隔绝的视线中，有一道近在咫尺的视线在看着他。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低沉沙哑的声音自面前传来，那人攥住了他的下颌，强硬地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面前这张脸的轮廓极为深邃立体，眉眼锋利，鼻梁挺直，本应是优越的五官组合却因眼中透出的阴鸷变得不近人情，再搭上眼角处溅到的血浆，令人有种悚然之感。
那双红色眸子给白伊的感觉就像是被厚冰覆盖的岩浆层，看着岿然不动，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下面藏的东西能把人吞的骨头都不剩。
他可真是捡了个不得了的家伙。
“如你所见，一个亡灵法师。”白伊淡然回视着来者。
“你不是那个家伙，你是谁？”
此时那刀刃似的目光正在他脸上细细打量，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那个家伙被我吓的差点死过去，而你倒是一点也不怕。”
“我确实不是，不过，你应该把我放开再说话。”
白伊微微一笑，竟用那苍白瘦削的手生生掰开了下颌处铁钳一般的手掌，而那人只是紧盯着他，仿佛想看看他还能做出什么。
“现在，我是你的契主。”
那人却嗤然一笑：“就凭你？”
白伊面不改色：“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
倏地，眼前人脸色微微一变，同时，白伊颈后微微发热，伴随着某种灼烧刺痛感，他知道，对方定是感受到了同样的东西。
是亡灵纹章。
他在试图用精神力压制对方。
同样，他也若即若离地感受到了对方拥有着的那强大的魔力，心头一沉。
亡灵契约确实可以让强大的亡灵为自己所用，但，魔力差距太大的，只会适得其反。
他不是没见过弱小的亡灵法师试图召唤出远古暴君，却自己被反噬的先例。
若这具身体的灵魂不是他，恐怕早就在结契的那一刻，就被对方吞噬掉了。
好在，这身体的魔力天资虽不算顶级，但应该勉强够用了。
他看见那个人的眼神变了，从冷漠轻蔑中融入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探视。
“你倒是不一般，还算有点价值。”
对方将手收了回去，微微仰着头，这让他看白伊的角度更加居高临下，白伊总感觉这个人，或说亡灵身上自带着一种高傲的气质，像是某种上位者。
“这具身体的主人偷走了我的东西。”
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白伊想这就是他结契时看到那个画面的原因了。
“哦？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白伊摊开双手，对方若有思索打量了他一下，冷笑了一声。
“我想东西也不会在这里了，不过我不介意找的时候带着你。”
这是暂时与契约和解的意思，虽然好像将他们的主仆关系调转了。
或许对方是想找个机会吞噬掉他，但无所谓，白伊轻摇了摇头：“很抱歉，在此之前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和那个人有关吗？”
“什么？”
话音刚落，位于他们右侧方突地传来了什么声音，转头一看，一个男人正连滚带爬的自树林中窜出，仔细一看，他正在被一头普通鬣狗咬着屁股。
那人见到他们立马泪眼婆娑地磕着头：“对对……对不起，不要杀我，救救我救救我！”
白伊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灰头土脸的家伙。
是刚刚想挖他们魔核的胖男人！
蓦地，鬣狗好像也察觉到了空气气氛不对，立马松了口，抖着腿头也不回地一步步退了回去，胖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一抬头，白伊已经到了他面前，身后还站着一个一脸凶相，浑身是血的家伙，仔细一看竟然是他差点下手的尸体，此情此景差点把胖男人吓晕过去。
“对不起，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你，我听见了，你想知道复活白伊是什么意思对吧？是赛勒斯教干的！就在旁边的村子里！”
胖男人好像怕再也没有说话机会似的，话语如滚珠从喉咙中吐出来，白伊心下一凛变了脸色。
赛勒斯。
这是他鲜有人知的曾用化名！
果然，白伊站起身，打量了下这具身体的手掌，又把目光移到磕头磕出残影的胖男人身上。
果然他的复生与此有关吗？
而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背后，那人一向漠然的双眸竟陡然睁大，瞳孔紧缩又放开，面上的冰霜龟裂为黑水，那神情显然是听到了什么极可憎的东西。
他手紧握成拳，用力之大手骨都传来了可怕的吱咯声。
白伊……
白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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