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然郡地势奇特,中央地区形似龟背,中心最高由内往外逐渐推平,四周是连绵陡峭的高山围抱,飞鸟绝迹。
传闻初代郡守找仙人看过风水,说这地极好,聚宝盆和驮财龟可保后世千年人丁兴旺财运亨通!而这“龟甲”中心风水气运最好,于是建了郡守府。
近日的郡守府气氛很是紧张。
那混世魔王小少爷自从花灯节被二少爷拖回来后,自认为伤了面子,每天稍不如意便大发雷霆,连屋里女侍在瓶里插了单数的花枝、茶具纹样不合他眼缘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被他揪着骂上两三个时辰,每日走到哪骂到哪,诺大的府里无人不提心吊胆,只有二少爷住的梅林还有一方清静。
梅林没有梅花,多的是树,各色各样的果树。二少爷沈长明的屋子便建在这片果林里。
沈长明从娘胎里带病,自小被全家哄着捧着,却难得没被惯出一身臭毛病,反而心慈面软,与人说话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的。他房里伺候的全是十多岁的少年,爱笑爱闹,沈长明也不拘着她们,经常与她们笑成一片。
化安便是被这笑声吵醒的。
修行之人,意念通天。虽然化安如今丹田被毁形同虚设,但是五感还是比常人强上许多。
这是哪?谁救了我?
周遭环境灵气稀薄,应该还是在宴然郡内。化安凝神感受了一下身体情况,脊柱断裂,丹田空虚,贯穿左腹的剑伤被简单处理过。
睁开眼是浅青色的帷帐,层层叠叠,挡去了大半光线,身下是柔软的绸缎,鼻尖是清苦的草药味,应该有人按时给他送药。
手脚可以轻微挪动,没有束缚捆绑的感觉,由此推断救他的人不是黎家及乱剑宗那伙人。化安想起昏迷前驾马将他踩伤的那个少年,是他救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化安正在沉思,措不及防被探头进帷帐的人吓了一跳。
探头的是个梳着双丫鬓的女孩,她与化安面面相觑,半晌后又噌的缩回头,噔噔噔往外跑,边跑边喊人。
化安有些懊悔,自己就应该躺着装晕,直到伤势好的差不多再偷偷离开。
现在身处环境不明,外有宗门执法堂搜捕,内有重伤不愈动弹不得,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只能随遇而安了。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他心想,反正最差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了。
“醒了就好!伤的那么重,我起初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帷帐被一只雪白莹润的手挑开,化安视线由暗转明,瞧见床边被人群簇拥着的少年,弯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朝他笑:“你昏迷了三日,左腹的断剑形状奇异,医师说只有等你醒来才能取。不用担心伤势,我家医师有这世上最高超的医术,保证将你治好,身上连条疤都不会留。”
“哎呦,你可别恭维我了,让我来看看病人情况,你们都挤在这干嘛?都出去出去—”
一个白袍老头抱着木箱从围观的人群里挤进来,替化安把了脉,又仔细观察了他的面容及腹部伤口,颇有些惊奇的说:“小伙子身体很好啊,从前练武的?按照这个恢复速度,半月后就能下床走动,再吃几副药不出两个月就能活蹦乱跳的。”
化安没力气回答,显然那老头也没想要他回答,自顾自的说道:“醒了就没事了,现在长明不用担心了吧。我早说过你小子身体壮的和牛一样,轻易死不了!他还不信,天天担惊受怕的。”
担心?不见得吧。
毕竟之前就是这位长明公子在不远处同人嬉笑打闹,把他吵醒的。
等等!长明?有些熟悉。化安想了半天才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沈长明这个名字。
数十年前他们见过一面。
沈郡守老来得子,还是一对罕见的双生麟儿,这本是喜事,可其中一子胎中带病。刚出生,在他兄弟能震破屋顶的哭声中,气息微弱浑身青紫的婴儿让郡守上下都揪心不已。沈家为了让病子安康长大煞费苦心,请遍了名医圣手,寻遍了灵丹妙药,拜遍了诸天神佛。又求得国师赐名,长明即长命。城里的几个粥铺善堂也是郡守为了沈长明积德所设,化安第一次见他就是在善堂。
那时候的化安也是狼狈不堪,他去善堂领免费药材回来的路上被几个地痞流氓拦住,是沈家马车经过,那几个人才忌惮着离开
马车上的车幔被扯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明明是个孩子但暮气沉沉,一双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的眼睛又黑又冷,盯的人头皮发麻。
意识回拢,那老医师已经离开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化安精神不振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他除了早晚用药其余时间都在昏睡,不过那老医师的医术的确了得,他如今已经可以正常说话,清醒时间也变长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们说你是偷了小少爷钱袋被他抓住打成这样的,真的假的?”
说话的是每日替他送药的小女侍,也就是之前第一个发现他醒了的人。长得肉墩墩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大有不问出答案就不走的架势。
化安僵躺在床上,如果往常他才不会理。可是今日他醒的早,身体动不了无事可做,实在是太无聊,就回了一句:“你又叫什么名字?她们说因为不爱和你玩才把送药的活派给你的,真的假的?”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净会胡说!这个屋子成天就我守着,哪来的‘她们’?我每天给你端茶送水的,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想挑拨离间!做人怎么能这样!”
“就因为做人不行所以被你家小少爷打成这样。”
“我不信,就他?敢把人打成半死不活?”小胖墩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叫春叶,是二公子最喜欢最宠爱最信任的女侍,好啦,我介绍完自己了。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嘛?你就告诉我吧。”
“我没偷钱,身上多是旧伤,你家小公子只让我断了根骨头不打紧。“
“你是妖怪吗!断的可是脊柱!怎么就不打紧了,普通人这样早死透了,也就你命大!”
“他也救了我,有空我还得对他道声谢。”
“哎哎哎!你是二公子救回来的!你和那人道谢干什么?你被带回来那天又臭又脏,我家公子都没嫌弃,还给你住最好的屋子和最贵的医师!你可要记住我家公子的大恩大德!”
春叶提到沈长明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的强调她家公子多么善良多么美好多么有才华,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正面词堆到他身上。
晨光穿过窗户照在她脸上,一个半大的孩子提起另一个人居然带着不符合年纪的狂热和虔诚。
艳阳高照,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春叶说累了便跑到屋外的湖边砸冰玩,正巧碰见长明长生两兄弟在暖亭里。
在哥哥面前的沈长生不敢造次,只有这时他才会收起那副轻狂暴躁的流氓样,并手并脚端坐在石凳上,用着那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露出委屈的神情。
“他骨头断了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道歉?我才不去。”
“是你驾马踩伤的。”
宴然郡人烟稠密,从前出了几起恶劣的纵马伤人事件,沈郡守也就是他们的父亲,便设了令,对在官道野路骑马踩伤人畜、损毁财物之类事严惩不贷,得罪过许多富豪乡绅。
如果让他们知道,沈长生踩伤人后驾马逃跑,免不了给沈家找麻烦。
“那也不关我的事,大冷天的谁会躺雪里啊,他就是听到马蹄声故意受伤讹钱!”
沈长明有些头疼的叹口气,道:“过则勿惮改。你一过纵马伤人,二过驾马逃跑,三过拒不认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由不得你。圣上钦派的巡查使近日就到,这节骨眼上,我们家可什么差错都出不起。”
他站起身,披上墨狐披风往亭外走,沈长生连忙跟上。
看着低眉顺眼乖乖跟过来的弟弟,沈长明颇有些欣慰,软了语气,笑道:“我们家长生知错就改,是个好孩子。”
沈长生拉着的臭脸因为这句话短暂恢复了正常表情,下一秒想到要去给化安道歉又拉了回去,他落后沈长明几步,小声抱怨。
“切,不就是个臭乞丐,小爷踩烂他几根骨头怎么了?反正没人知道。要不是沾我的福,他早冻死在那了。也就哥哥性子良善,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救。”
“长生?刚刚你有说话吗?”
“没有啊,哥你听错了吧,是不是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哎,哥走慢点,小心摔着。”
梅林的冬日只有黑白二色,莹润晶白的雪裹着枯瘪黑皱的枝,到有几分冷清寂寥的意境。
化安住在最东边那间屋子,沈长明领着不情愿的弟弟到时,正好赶上医师给他取剑。
他平躺在榻上,被子卷到腿上,衣衫大开。腹中断剑被医师缓慢抽出,腰下垫着的厚白布被血染了大半。剑身三指宽,足有成年人巴掌那么长,布满凸起繁复的花纹,上面挂着黑血丝和腐肉看着众人直吸冷气。
医师替他处理好伤口后,盯着断剑心痒难耐,他虽从医,但一直喜欢收藏研究兵器,这截剑材质奇特花纹怪异,难得一见。他几次开口讨要都被化安回绝,这次也是。
“劳烦……帮我把断剑收好,过几日我自会处理。”化安示意一旁的春叶,春叶白着脸将桌上的断剑和血布一股脑塞进箱子里踢进床下。
医师气极,冷哼一声带着人摔门走了,走前还嚷嚷着要让他好看。
化安真是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说,腹中剑是他自己捅的,有助于疗伤。若是这番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只怕立马就能知道他就是被悬赏追杀的黎丹。
“这位侠士,我带弟弟来向你赔礼道歉。”
沈长明上前,平日含情带笑的脸难得肃了神情,拱手行礼道:“幼弟年少无知,纵马伤人,是我管教不严,他会按家规处置,杖责二十。另,侠士可在沈府养伤一年,期间一切花销记我账上,若是住不惯,也可带上白银百两自行离去,只望侠士能原谅幼弟。”
沈长生偏着头,跟着兄长行礼,挤出一句道歉后一溜烟的跑了,房里只剩化安和沈长明面面相觑。
“你救了我,多谢。”化安抬头盯着沈长明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是别地的乞丐,流浪到这儿,只求一条命在,不敢多生事端。伤好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看着他苍白的脸,沈长明莫名感觉自己有些心堵。
“侠士放心住下,我们沈家会对你负责到底。还未请教侠士名讳。”
“化安。”
“动其机,万化安。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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