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到巷口,还未下马车就看见屋前一排明晃晃的大灯笼,景家门前站满了人,大伯父景苍山正逐一招呼进去,眼角挤出的笑纹能夹死苍蝇。景姒远远的便听见他说什么,“原来是督军统领刘大人,失敬失敬,请往寒舍里面请吧,来人,把刘大人的礼物妥帖收好。”
景姒看着一阵头晕,大伯父那人平日最爱呼朋唤友,庚帖一事他本来拿不准实情,还不敢乱说,这会儿戚延人都要来了,可不得嚷嚷到大街上去么。她刚下马车,便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烛光往她脸上一晃,大喜道:“四姑娘回来了!”
景苍山与那位刘大人一道过来迎接,刘大人望着景姒两眼放光:“好啊,好啊,这就是四姑娘吧,果然有倾国倾城之貌,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景公啊,我看你们景家是好风水的,儿女们呀,个个根骨奇秀,以后你可有得享福咯!”
景苍山被恭维得心花怒放,装模作样自谦了几句,景姒和他们擦身而过,往府里走,景苍山在她身后:“姒儿,二公子今夜会来家里,你快些梳妆打扮,可别失礼。”
整个府里灯火通明,从未有过的热闹,景姒走几步便能听见一撮人在议论她和戚延,大多是说她像只灰扑扑的麻雀,到底是怎么攀上那块宝贝疙瘩的,还有便是谋划着,若是二公子真来了,一定要上前敬一杯酒,知会一声名姓,下次怕是难有这样的机会。
统共只有三进院子的景府竟然能挤下这样多的人,唯一能够装点门面的正屋,塞下了几十张矮桌,多了好些个面生的丫鬟小厮在招呼客人。景姒觉得很不真实,前世这个时候,她绝对想不到戚延会亲自来找她,不,即便是后来做了七年夫妻,他也从未在她身上花费过什么心思。
只怕是祸不是福。
“四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让我们好找,快跟我回房去梳妆吧,祖母和伯母婶娘她们都等候你多时了。”一明丽娇俏的小丫头跑过来一把攥住景姒的手腕,不由分说往院子里拽,正是二伯父的女儿,如今才十五岁的景婕,她絮叨说着,“祖母等了半天了,劝也不去休息,说就想看看四丫头。”
景姒进入房间,果然见几个妇人在她房里候着,娘亲林氏先过来挽住她的手,把她往梳妆台上按,其余人边望向铜镜里头她的相貌,说些四丫头是长得好,难怪能入了戚二公子的眼这样的话,边七嘴八舌地说要如何给她上妆,“姒儿这眼下乌青有些重了,多打些粉遮一遮才好。”
祖母赵氏则坐在床沿,膝上盖着一张半旧了的蝙蝠纹圆织花锦被,由一个丫鬟从旁搀扶着,望着景姒的方向眼中含泪。她早几年便中了风,寻常不出门的,不知谁去扰动了她老人家,竟让她拖着病体非要来凑热闹。
景姒没法当着祖母和母亲的面撒泼,万千愁绪化作一声叹息,闭了眼任由她们在面上捣鼓。
她满腹心思都放在了思量戚延究竟要做什么上头,若他真的要治她,大约比掐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何必亲自前来。她的心思重得很,直到母亲叫她睁眼,眉间仍笼着一抹愁绪,听到周遭倒吸凉气的声音。
“姒儿果然是姐妹里头最出挑的,这略一打扮,便跟天仙下凡似的。”
景姒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也一时怔住,娘亲附身握住她的手,满是动容的热泪:“姒儿,看来二公子对你是真心的,你撕了庚帖,非但不怨你,反而愿意亲自到咱们家里来,无论你们发生了什么,这都可以得见他对你的重视,等会儿见了他,不可任性,要好好向他道歉,说那日只是一时冲动,知道了吗?”
“娘…”景姒抬眼望她,也泫然欲泣,她实在愧疚,不知戚延要做什么,很可能因为她而迁怒家人,现在有多欢喜,待会儿便有多难过。
一直以来戚延就像她头顶的一片天,她的荣辱和喜乐都由他赠予,今日他成了悬在头上的铡刀,而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做不了任何反抗。
景姒被众人推出房门,整夜冷着脸,让向来要找她攀谈的人纷纷望而却步。满屋子人等到深夜,接近亥时,原有的窸窸窣窣说话声渐渐若下去,直到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倦意。
景苍山不知道多少次派了小厮出去,问二公子到哪儿了,景姒望着黑洞洞的大门,心中不安更甚。
倏忽有小厮高声叫道:“来人了!”像一把火苗扔进炮竹里,府里众人瞬间热闹起来,都挤到门口去相迎。
戚延来了,景姒攥紧双手,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最后与屈涴渝的那番对话盘旋在耳边,她这几日刻意不去想他,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她真的好恨,他怎么能那么薄情狠心,她承受着那么多的谩骂和恐惧,那么用力地留在他身边,他一句话便要废了她,全然不顾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她恨原来那点为数不多的温情,都是因为她像屈涴渝,恨他明明看不起她的出身,却把她放进那熔炉里,冷眼看着她痛苦,挣扎,简直连玩物也不如。
“恭迎二公子!”恭维声此起彼伏,人群自发散开一条道路,景姒抬眼便看见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的戚延。他这个时候的相貌,十分年轻,也最接近她心中的少年,凤眼轻挑神采飞扬,景姒恨自己即便到了这时候,还是止不住地为他心动。
“公子舟车劳顿了,寒舍备上了简陋饭食,公子请上座吧。”景苍山拱手谄媚道,戚延笑开,回了个拱手礼:“这位便是大伯父吧,任府衙文书校吏,姒儿常与我提起你。”
景姒听到她的名字猛地颤了一下,大伯母已是握住她的腕子扬声道:“姒儿就在这儿呢,姒儿,还不快些去见过二公子。”
景姒踩着灯笼的烛光一步步过去,每靠近一步,眼睛就湿润一分,她想到了很多委屈的事情,也想到了曾经的欢愉,毕竟爱了那么多年,那样卑微仍是爱着,待来到戚延面前,眼中早已凝满了泪,仰头望进他的眼中,却看不清。
强烈的爱和恨,深入骨髓的畏惧,全都倾注在她身上,把她的灵魂沉重地钉在原地,躯壳细伶伶地发颤。
戚延的视线没有在她面上停留很久,很快转头向大伯身边的景溯游,“这位就是姒儿的父亲吧,晚辈这厢有礼了。”
景苍山唤各人入席,戚延被尊为上座,下首坐着景家男人和雍州的一些高官,景姒虽是这场戏的主角,因是女子,也只能站在帘子后,就着一张圆桌用饭。景苍山尤其兴奋,因着戚延的态度极好,完全把他当长辈看待,他的面子得到极大照顾,不由地扯着嗓门问戚延:“二公子与我家姒儿是如何相识的?”
景姒骤然抬头看过去,发髻上的钗环轻撞,戚延也正从飘起的薄帘外看她,眼神相触。“如何相识”……景姒想到了许多肢体交缠的画面,简直淫//秽不堪入目,不由得耳根火烧火燎,仍是盯着他。
他若是想说些荤话,她也,不能怎么样。谁让女子在这种事上天生弱势,男子多了几重风流韵事,反而被是佳话。她做下的事,她认。
戚延先移开视线,拳头抵在嘴边轻咳,说是同在溧城时偶遇过,景姑娘发表了两句对时事的高见,让他引以为奇,念念不忘,后来主动相邀了几次吃饭听戏,更确定了景姒就是他要娶的人。至于上回景姒撕了庚帖,他也给了解释:“是我考虑不周了,因父王召唤匆匆去了樊京,诸事繁忙,只送来这样一封庚帖便算求婚,想来甚为不妥,景姑娘烈性,不愿这般不明不白地嫁我,我也明白,所以特意携了聘礼前来,诚心求娶,咳。”
他命人把聘礼呈上来,数十口大箱子贴着红纸,摆在院子里,逐一打开,黄金珍珠玛瑙等珍宝数不胜数,还有两厢白花花的银子。
堂屋里众人各自讶然赞美,帘幕后也一片“哇”声,娘亲林氏握住景姒的肩膀晃了晃,“竟是如此,看来姒儿你与二公子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他对你,真是极好的。”景姒只望着戚延出神,心底的大石放下,一时没有实感,想他怎么会这般。
男人们很快说到政事,戚延与雍州太守乔黍对谈,说起雍州的小麦今年收成好,或可卖到赤河、兰陵等地,后来的景姒就听不太清了。她明白过来,前世戚螟登基后,戚延和他哥暗暗争权,他先笼络的是整一块大邺西边的州郡,雍州,更是他的大本营。
前世成婚后,他本就是回了一趟雍州与太守等人议事的,只是今生提前了,或是借着她的退婚,他突然想到可以这么做,借着景苍山的手把这些人都吆喝过来,一来他都要娶雍州的平民女子了,彰显亲和力,二来抢在戚鄞之前快速把雍州的粮税经济拿下。
景姒想通了以后,再度抬眼,眼睫之下铺满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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