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众人讶然,景大伯尤甚,质问景姒这是为何,景姒将一叠碎片抛至地面,望着大伯父冷声道:“我让你们不要心存幻想,戚家不是咱们能攀上的,荣华利禄里头多的是拆骨剥皮的陷阱,咱们这样的家底一脚踩上去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儿。”
大伯几乎被她气死,望着那堆庚帖的碎片老眼含泪,指着景姒的鼻子连说了好几个“你”。
“我拒绝了二公子的求婚,伯父很生气吗?不如这样,伯父带着妲姐姐到二公子跟前去,问他愿不愿意换成景家大姑娘,若是愿意便一切都好了。”
景姒在府里一向是块木头,忽然目光曈曈言辞犀利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场所有人皆被镇住,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只有她爹景溯游开口问:“姒儿,二公子那边,要如何交代呢?”
“自有人会告诉他我的态度,二公子不是强求之人,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往后不必再提了。”景姒冷脸说罢,朝人群后的同胞弟弟景祺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即飞奔过来。
“姐,你怎么了?”离了正屋,景祺跟在景姒身后小声询问,细细观察姐姐的脸色,景姒回身狠狠掐住少年脸上的婴儿肥,把他掐得龇牙咧嘴呼痛仍在加重力道。
前世爹娘相继离世,他们应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这小子却上了封帖子便跑去西域,直到她死前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是恨她的吧,恨她在娘亲重病时那样心狠,不回来看一眼,让娘亲含恨而终,所以才心灰意冷地离开中原,再也没回来。
景姒掐完了忽然抱住景祺,往他衣衫上抹了把眼泪。
“我没事,你收拾行李,明日陪我去天竺。”抱完了立刻放开,又是一张冷傲的面孔,景棋在反应过来之前先点了头说“好”,忽然惊醒,“你今日到底怎么了,神神叨叨,说一处是一处的。”
“娘有严重的心疾,五年后会犯病,届时病势凶猛药石难医,只有天竺的一味火蝎鳞可治,那物极其难得,五年内咱们必须找到。”
景姒面色凝重,景棋问:“你……你是如何知道,五年后娘会犯病?”
“这你就别管了,听我的。”景姒已然转身便走,背影风风火火,景棋追着她道:“唉,姐,你还没说二公子是怎么回事呢!”
戚延的事,景姒真的认为不用过多解释,从来就是她恬不知耻地送上门去,他顺手受用了而已,而他之所以接受,是因为她和屈涴渝有几分相像……那封庚帖,只是对她的一点小小的良心发现,反正即便她日后做了皇后,等他腻烦了厌恶了,也多的是法子休弃她。
她比谁都清楚戚延有多骄傲,绝不可能在她身上花费半点心思,等他得了她撕碎庚帖的消息,估计只会笑她不识好歹,不出三日就把她抛在脑后。
他要另觅新欢也好,去找他的嫂嫂旧情复燃也罢,都与她无关了,这辈子她绝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牵扯。
景家人还不死心,来了一波又一波人打探消息,都被景姒赶了出去,她上辈子到死那天都是隐忍讨好的,重生后变成一点就着的火筒子,是有用的,半日之后便没人敢来了。唯有向爹娘说了要和弟弟去天竺,隐去娘亲日后会犯病的事,只说要去找一样珍贵的宝物,爹娘看见她坚持且坚毅的面容,虽然不解,却是不再劝了。
景祺磨磨蹭蹭三天才收拾好行囊,又说友人小聚,提前半年约了的,去了两天,等到能出门时已是五日后,姐弟俩背着行囊走出家门,被两把明晃晃的长剑拦下。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带刀侍卫:“景姑娘,没得到二公子的回话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
明烛呈上一个锦盒,里头是撕成碎片的庚帖,被景姒随意扔在地上,戚延的人扫起来快马加鞭送到樊京。
戚延拾起一片,正好是他的名字,从中间撕开,只剩下两个字的上半截。见他眸光晦暗,明烛跪地道:“公子息怒,景姑娘许是这次对公子生了误会,使了些女儿家的小性子,才会这般……”
“近日她都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
“自从与公子分别,景姑娘除了去过一次寺庙,便是一直待在家中,病了一场。前些日子姑娘与堂姐发生争执哭了半日,这些公子都是知道了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奴才等也不知道景姑娘为何会态度大变……”
戚延把那碎片抛回锦盒里,明烛擦了擦额汗问道:“公子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公子可是从来到樊京那日起便着手准备,命他按照景姑娘的喜好置办了府邸,一应嫁娶事物,甚至景姑娘的嫁妆都是按照最高规格办好了的,只等她人来了就能成婚。可是景姑娘撕碎了公子亲手写的庚帖。
“去长乐祭坛。”戚延捏了几下眉心,想到景姒在他跟前笑吟吟的模样,一股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平日使些小性子也罢了,这次他用了许多筹码与父王换得自己自己做主婚事的权力,她却扭捏起来,既如此便给她一个教训,这婚事不办了也罢。
禅让大典定在两个月后,父亲戚螟将接过大周皇帝长孙蛟献上的玉玺和玉册,开坛作法拜祭鬼神,正式称帝。祭坛正在重新修缮中,戚延负责督办,确保典礼当日万无一失,但这不需要他亲自前去,这段时间原本就是留给景姒,打算带她在樊京四处游玩的。
骑马到城郊,到了祭坛附近忽然松开缰绳,让马慢慢地走,看到祭坛中央的几块石碑,戚延忽然想起景姒有一回附在他耳边说过,想要走遍世上所有名山大川,他当时,什么也没说。他和景姒单独相处就是那样的,她说十句他未必回上一句,有时是心烦,有时是单纯不想开口,烦得很了便直接叫她闭嘴,总之,在她身边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旦想到景姒,眼前浮现更多画面,她哭着笑着的鲜活的面容,小小的一张脸陷在他的掌心里,乖乖巧巧的,含羞带怯的眼睛望着他,盛满爱意,让他很多时候都能明确地感觉到幸福。
她不会演戏,每一刻都是真情流露,是真的爱极了他。上次见面是一个月前,他即将启程来樊京,其实那段时日她频频心情低落,他看出来了,应当是害怕被他抛弃,但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反正她之后都会知道的,他会娶她,会对她很好。
“公子,祭坛就在前方,为何停下?”明烛骑马跟上戚延问道。
戚延想到最后分别的那天早晨,景姒抱了他半个时辰,眼眶红红依依不舍的模样,心里很不舒坦,是非常奇怪又陌生的感觉,像有捆绳子在心脏上绕了几圈,不断收紧似的。又想到那封被撕碎的庚帖,怎么想怎么难受,索性一拉缰绳夹紧马肚,往相反方向去,“备车马,回雍州。”
戚延雷厉风行,回到府上立即命人清点库房的宝物列了个适宜聘礼的单子,整理装箱,放上马车,当天夜里出发前往雍州。
不就是生气他的那封庚帖太敷衍吗,他何苦跟个目光短浅的小女子计较,既然想要这些虚礼,都给她便是了。
……
景家门前,景姒与两个带刀侍卫理论了半日无果,只好退而求其次:“二公子没让你们把我当成囚犯吧?我想出门采买些东西也不可以吗?”
两侍卫对视一眼道:“姑娘可以出门,我们的人需要全程随侍,请见谅。”
和景棋走在街上,后头跟着十几个布衣打扮的杀手,她竟不知戚延何时在她家附近安插了这么多人。景棋鬼鬼祟祟问:“姐,你与二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那些人怎么回事儿?二公子不会生你的气叫人来杀了咱们全家吧?”
景姒也不知道戚延意欲何为,据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在没必要的事情上花费任何心思。景棋是可以随意出府的,其他人也可以,只有她被拦下,景姒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或许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逛了半日,磨磨蹭蹭不愿回府,天快黑了,身后的人一味跟着,景姒正在一个卖扇子的摊位前驻足停留,无聊地把摆出来的扇子逐一赏玩,有人自人群中闪身出现,到她跟前行了个拱手礼,“景姑娘,二公子来了,请你立刻回到府上迎候。”
景姒手里的扇子“啪——”掉在桌上,她惊讶到了极点,张口忘言,直到那人又恭敬地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二公子来了,请景姑娘即刻回到府上迎候”,景祺又推了她一把,她才回神。
距离她撕了庚帖满打满算不过五日!从雍州到樊京,换着马日夜兼程地走,最快也要五日,难道戚延得了消息,便立刻来了?
他有千万处要花心思的地方,不至于与她计较,景姒正是这样想才一时怒气上头撕了庚贴。怕的是他这辈子没被这样对待过,对她恨上,非要让她也狠狠吃个闷亏才算了事。
或要当着她家人的面,戳穿她是一个多么放荡无耻,主动勾引他的女人,为她引来世人唾骂,把她推上死路。
他根本上是个极其恶劣的人,不可能怜香惜玉,景姒想到此处,一时冰凉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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