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浑的马蹄声如鼓点般响起,在大地奏出悲怆苍劲的嘶鸣,城内一排排提着长枪的侍卫也朝这边奔来。
韩昕抱着李良珂久久松手,释然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拍拍他的肩,笑着道:“时候到了,良珂,快回去吧,回到大祈,回去故乡。”
李良珂眼眶又溢出泪,从眼中顺着脸颊滚滚流淌,奋力摇着头。
韩昕手指轻刮,晶莹的泪珠就被擦拭去,“别怕,别回头,一直往前走,良珂,记住,你不欠任何人,你与大郑的纠葛都已算清!”
李良珂摇着头,哭道:“你怎么办?国公府怎么办?我不能走……”
“李良珂属于祈国,哪有不回去的道理?”韩昕笑着握着他的手,又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花开有落,人生易老,往昔譬如朝露,都将过去,我们良珂吃了这么多苦,接下来的路一定风调雨顺、径情直遂。”
他扯下李良珂的发带,在一双白皙的手腕绕了两圈,牢牢系紧。
李良珂长直的黑发随风飘逸,身子腾空而起,被韩昕抱上了双丝。
“不、不要……”
他痛苦地哭着,韩昕却欣慰地笑着,又将双丝用力一推,马儿四蹄踏起来,朝着冉冉熹光的方向奔腾而去。
李良珂频频回首,止不住地挣扎,双手被发带牢牢绑住,怎么也挣扎不开,眼中晶莹的液体还未风干又溢了出来。
韩昕摸了摸眼角,竟不知何时湿了,抹了抹,挂上笑,这次能好好道别,已经委实不错了。
“良珂,还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儿,我等到城门关闭也没见你来,你送不了我,今日我能送你,韩公子也算尽心尽力了,若还有下一次,咱们一道吧,你骑着双丝,我牵着缰绳,可好?”
李良珂揩去泪,又流了下来,已经像个泪人。
韩昕挥挥手道别,李良珂迟迟不肯回过头去。
前方马蹄声戛然而止,后边带着长枪涌来的侍卫却越来越近,在一人一马渐行渐远消失了踪迹时,侍卫们终于赶来。
“韩将军?”
韩昕盯着远方,终于回过神来,一言未发。
纪言在殿内来回踱步,终于得到消息,说韩彦锡醒了。
“太师。”他进殿来,韩彦锡睁眼见着的是他,甚为欣慰。
纪言道:“陛下可算醒了。”他接过宦官手中的药碗,小心翼翼给韩彦锡喂下。
“太医说陛下受惊过度,龙体亏损太多,此药有补缺的功效,当日日服用。”
“日日服用?”韩彦锡皱眉,这药虽不算苦,可真要日日喝未免会生烦。
纪言轻轻吹药,道:“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龙体旺盛自然少不了,臣会提醒陛下,务必日日服药。”
“啊?”韩彦锡叫苦,“说来太师也是一番好意,可……”
“陛下?”
韩彦锡咽回想说的话,叹了口气说:“多谢太师。”
纪言轻笑:“陛下可不是小孩子了。”
韩彦锡问:“近日朝廷可出什么事了?”
纪言欲言又止,“陛下龙体未康复,有些事不如过几日再细谈。”
韩彦锡诧异:“太师此话,可是出大事了?”
纪言沉默。
韩彦锡心一沉,拉着纪言的胳膊,精气神地问:“何人?”
纪言久久开口:“刑部尚书,苏忆沛。”
韩彦锡猛地咳嗽,“苏爱卿?”
“是”,纪言道:“苏大人收了李良珂的贿赂,私藏过逃犯,致使李良珂已逃出泾都,与北返的萧瑾汇合。”
“北返?何时北返的?”韩彦锡心火直烧,“才不过区区几日,能北返到何处?”
纪言道:“锦阳河结冰,萧瑾的军队未绕过西岭,直接踏冰过来了,陛下,李良珂若不能永远囚在大郑,只能杀之,如今回了祈国,咱们与其维系的和平关系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韩彦锡咳嗽不止,纪言拍拍被给他顺气。
“好个萧瑾!好个苏忆沛!”药碗摔在地上,摔得稀碎,殿内众人齐刷刷跪地。
“陛下息怒!”纪言问:“……该做何处置?安乐公主她还跪在殿外,说是不敢求情,但……”
“但什么?”
纪言:“但求从轻处置……”
“从轻处置?”韩彦锡怒不可遏:“通敌之罪,要朕怎么从轻处置!”
纪言将碗递给旁边候着的下人,“陛下息怒,苏大人在狱中喊冤不止,臣以为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韩彦锡语气稍作平和,问:“他怎么说?”
纪言道:“这儿有状纸一份,陛下请看。”
他将按有手印的状纸呈上来,韩彦锡打开细瞧来,上头大致意思是苏忆沛认了受贿私藏逃犯的事,但除此之外与逃犯绝无半句交流,请陛下看在他往昔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苏府上下无辜之人。
纪言道:“陛下,苏大人是要一人承担后果,想来这事也只有他一人知晓,不知者无罪,您看……”
韩彦锡所顾忌的事经此说法,反而好办了很多,道:“太师言之有理,苏爱卿纵然受钱财蛊惑犯下此等罪过,也为朝廷效力了这么多年,既然苏府其余众人皆不知情,朕便允了他的请求,也当是给长公主皇家颜面。”
纪言笑颜可亲,“是,陛下仁德,臣替苏家谢陛下!”
苏忆沛醒来时,收到的竟是秋后问斩的消息。
“本官要见陛下,本官要见陛下!”
牢外静悄悄的,小吏们纹丝不动,雅雀静默,尽显阴森诡异,直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小吏们纷纷行礼。
枯黄的灯光映在来人的脸上,是那样稚嫩的少年,当光线的尾巴缓缓移至眼底,却是数不尽的阴霾和看不清的心思。
终是自己低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师。
“苏大人,陛下在养心殿,这会儿该休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他眼角微扬,竟是祥和的笑意。
苏忆沛见不得他这作伪的小人,破口大骂:“黄口小儿,你到底与陛下说了什么?陛下不会糊涂至此,你用了什么蛊术陷害本官,你与叛贼李良珂又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受贿私放了他,你才是那个叛徒!”
“苏大人好气魄”,纪言祥和之气满是不屑,“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只是这天下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能信你吗?与其白白浪费力气,不如留着多活一刻是一刻,不是吗?”
“你这小人,你这奸贼,陛下的江山岂是你能搅的,大郑的官员岂是你能关的,你们纪家卑微了百年,妄想欺世盗名、诳时惑众、偷窃他人的赫赫之光,可卑微者就是卑微者,骨子里的卑贱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纪言提灯的手握得紧,握出了汗,颤抖着,但难以察觉,面上挂着无畏的笑,云淡风轻地,又带着奸邪之色,明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说得对极了。”他轻抚鬓角,优雅地说:“哎呀,世道沧桑,世风日下,我这小人乘虚而入,得志可不得猖狂?这盛世定将如你们苏家所愿,卑微了百年的纪家今日就是要关押大郑的官员,来日就是要搅动韩氏的江山,怎么样?你就要问斩了,看不到了?你看不到了也没关系,本官来日方长啊,日后烧给你。”
他轻笑,提着灯笼悠悠走了。
“纪言,你这小人!本官要见皇上、本官要见皇上!”
暗牢又恢复了幽静,苏忆沛此刻才觉得,李良珂不是大郑的毒瘤,不是朝廷的刽子手,郑国的厄运,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翌日,纪言亲自带着将士,涌入了国公府。
府中众人闻讯出来,昨日就感受的不安都聚集在了此刻释放,韩原隐隐觉得,这一次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韩国公,别来无恙啊。”纪言轻轻跃下马,笑着说。
“太师果真气宇非凡,挑了个好日子。”若说现在韩原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这张脸了。
“择日不如撞日,再说哪还需要什么讲究,不都是无用功么,这一日总归要到来,你生了个宝贝儿子,敢与贼人谈情说爱,怎么不敢拉着全家无畏就义呢?”纪言在他眼前晃荡,偏要他好好看清这张脸。
“是。”韩原道:“我不如纪池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有这样出息的一日,将当今圣上哄得服服帖帖,领着军队将老夫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这样的能耐,真真光宗耀祖!”
最后四字,纪言听着十分刺耳,心头愁绪恍然飘过,又很快消散,笑道:“这世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更迭不断,咱们总不能活在过去,又何必对过去的事念念不忘呢?”
“原来太师也明白此理。”
纪言眸底泛起阴暗:“国公此言何意?”
韩原道:“纪府被先帝隔绝多年,纪家长子次子名义上为国牺牲,私底下的缘故谁又想得到,你若当真释怀,忘记过往的一切,又如何能成今日这个模样?”
“今日这个模样?”纪言沉默半晌,赫然抬眸,噗嗤冷笑,“不好吗?”
他抱着怀中的白猫,轻轻抚摸,“韩国公,你是聪明人,我只是好奇,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当年又为何眼睁睁看着纪府败落,在阴森荒凉的空灵道上自生自灭?”他阴暗地抬眸:“国公府今日之祸,你怨不了别人,是你自找的……”
次日清晨,百姓议论纷纷,刑部尚书府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国公府内的物品被搜刮殆尽,这泾都城又要变天了,不知是福是祸,波橘云诡,好似在召唤着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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