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青松眼眶发红着咆哮似地问:“那薛家的仇就这么算了?”
韩桐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满怀愧疚与自责,可对于即将发生的命案也不能不阻止,头埋得极低说:“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梅青松悻悻离开了。
半久,床上人缓缓睁眼,烧已经退了,脸颊还挂着丝丝绯红。
这昔日睚眦必报心机算尽的人,如今竟心甘情愿任他责罚,这人在愧疚什么他又何尝不知道。
李良珂还躺在床上,脸颊就被床沿坐着的韩桐狠狠打了一巴掌。
说到底,这人还是罪无可恕,既然来到境北,欠的债也该还清了。
郑国即便万般不是,也只能毁在他们韩家人手里,而绝非他一个祈人,梅青松说得对,薛家的仇不能不报。
“啪——”这第二巴掌仍是毫不留情。
李良珂虚弱地喘着息,意识已被这两巴掌抽得清醒,无人搀扶,他只能撑着双臂缓缓坐起身。
“境北王深夜至此,就是让我尝尝刚醒来就挨揍的滋味?”方才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韩桐冷冷道:“你该打。”
李良珂撇去一眼他发红的手掌,道:“境北王身份高贵,这般亲自动手,是否太看得起在下了。”
责打李良珂这事韩桐从不让旁人代劳,都是自己亲自动的手,李良珂的脸伤得有多重,他的手就伤得有多重。
其实他也没想太多,他只是觉得自己竟让祈人安然走进境北,竟放任这个仇人与他弟弟那般亲近,深觉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冤死的忠良,也对不起莹莹。
李良珂低眸,沉默半晌说:“你担负得也足够多,没必要这样对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不知怎么,听了这话,韩桐的眼眶突然微润,一时百感交集,哽咽下所有的泪后竟满是无助,只得又狠狠抬手,怒道:“李良珂,本王只告诉你,你这样假惺惺又自作聪明之人,本王绝不会手下留情。”
李良珂嘴角流下一束鲜血,而韩桐的右手也红了一片。
他实在看不懂此人。
“我来是告诉你,明日是留你在这儿的最后一日,等明日一过,你就立即滚。”
“知道了。”李良珂的神色是那样轻,比清风更轻盈,比明月更无瑕。
韩桐看他答得轻巧,竟有些后悔方才冲动了,留了一瓶药在桌子上便走了。
他今夜着实有些反常。
李良珂揩去嘴角的血,今夜难以安眠。
“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李公子?李公子睡了吗?”
李良珂开了门,门外侍卫笑颜说:“得知李公子安然,我等也放心了。”
李良珂问:“是韩公子叫你们来的?”
“是啊,可叫韩将军焦急万分。”侍卫瞧了瞧屋内,道:“李公子现在若得空,不如去看眼他吧,他可担心你了,若见不到你人,今夜他怕是无法安睡了。”
李良珂温颜,说:“罢了,我随你去吧。”想来那人伤还未愈,性子又像小孩,万一下床来找他就麻烦了。
韩昕坐在床上看着书,越发愁苦,闷闷不乐,直到有人敲门进来,眉间阴霾才散去,见了来人,喜上眉梢。
“药喝了吗?”李良珂问。
韩昕点点头,敲敲床沿道:“来这儿坐。”
李良珂走上去,没坐下,将被子给他拉拢了些,说:“早些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夜深了,夜里别蹬被子,这天凉,当心生寒。”
他不放心地将被褥往韩昕身上盖严实,正要离去时听到一声呢喃:“一个人睡,当然会冷。”
他没懂这话什么意思,只是感受到其中的意味竟是满满的委屈,韩昕自从回到境塞就好似换了一个人,时不时地委屈起来,就像那什么,李良珂仔细想了一下,竟只想到了三四岁的孩童。
他的思绪尚未终止,就被对方一把拽到了怀里。
“诶!”
韩昕笑颜道:“我这伤可是为你受的,你就这么对我?好啊良珂,瞧不出啊,竟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忒狠的心,是我错付了。”
“从哪儿学得这些话?”李良珂啼笑皆非,“谁让你为我受的伤,不值得。”
“值得,当然值得。”韩昕笑意清浅,静静地盯着这人,才见他脸上的绯红,心疼地用手轻轻摸了摸,问:“脸怎么了?”
“哦,风吹的,不是都说了。”
“真的?”韩昕半信半疑。
“真的。”李良珂挂上笑道:“今夜上药,保准明日就好,倒是你这伤,这么多日也没见好转。”提到这事,他眉头又蹙了起来。
韩昕怕他担心便不再耍性子,说:“好了自然是好了,只是需要再养养,一点也不疼了,你不许担心。”他在对方微蹙的眉间轻轻一弹,那愁容便散了。
屋内沉默半晌。
“良珂,今晚留下来吧。”韩昕将他搂紧,舍不得松手。
李良珂没吭声,想到明日就要走了,这一别还不知何时再能见面,就应下了。
薛莹莹在韩桐的右手轻轻涂抹金疮药后小心翼翼地缠上绷带。
韩桐身心疲累,另一只手抵在额角叹了声息。
“薛伯父一生光明磊落,半生蝇营狗苟,为社稷殚精竭虑,却背负不忠不义的罪名含恨而终……”
薛莹莹将刚沏好的暖茶递上去,宽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此一时彼一时,大郑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也算罪有应得。”她埋下头去,顿了片刻说:“只是苦了梅将军了,薛家待他恩重如山,现在却有仇不能报。”
韩桐手上是茶水的余热,心中却泛起一阵苦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刚去楚营时的那一百鞭子是由梅青松亲自动的手,以为那李良珂不死也残,怎料竟还活得好好的,想想事情也该了了,可方才看到梅青松那副模样他才知道,这仇怕是永无化解之日。
*
“良珂?良珂?”韩昕没见动静,才发现身下压着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有些话看来只能明日再说了。
次日清晨,他醒来时,身旁却没了身影。
他唤人来,问:“昨夜的李公子呢?”
下人回:“今个一早就出去了,属下也不知去了何处。”
“知道了,下去吧。”韩昕百无聊赖。
李良珂在来祠堂的路上,内心竟不由地泛起了忐忑。
今日道别时该怎么向韩公子解释脸上的伤还没好?
话说这时他想的怎么是这事?
罢了,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就是了。
不一会儿,到了祠堂,韩桐依旧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转身过来。
屋檐下,宽敞无比,二人仅有一步之遥,李良珂只见那缠了绷带的右手高抬,在空中挂起一道冷飕飕的凉风,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心突然悬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手掌迟迟未落,被突来的人拦在了半空。
他睁开眼,来人在他身后,韩桐与其对视,神情凝重。
“廷骁?”
来人竟是韩昕。
“哥,你这是做什么?”韩昕声音低哑,这几字从鼻腔里道出,像是哽咽,半久才松开手。
“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韩桐蹙眉。
韩昕眼眸浅浅低下,神色落寞到堂内凝出冷霜,倏忽双膝跪地。
李良珂心一紧。
“万般有罪,皆在韩昕一人,请兄长责罚韩昕!”
这声音极为沉重,回荡在堂内,正赶来的薛莹莹听得清楚,停在了门口。
韩桐望着跪地者好半天,什么也说不出,双眉拧成一团,双目更是红血丝泛滥,久久握紧双拳。
“我要你发誓。”
韩昕望着冰冷的地面许久,蓦然听到这样一句,抬起眸子。
韩桐转过身去,背影宽阔,直面的那两方灵位是韩国公与顾夫人的。
“蛮国无道,奸贼横行,我要你发誓,诛杀纪氏,匡复韩氏郑国!”
李良珂和门口的薛莹莹才反应过来发的竟是这誓,跪地者已立掌,铿锵有力道:“韩氏宗亲一脉韩昕今日在此发誓,除纪氏奸贼,灭篡位宵小,报仇雪恨,匡复韩氏郑国!”
韩桐松了双拳。
路上,薛莹莹问:“你要二弟在爹娘面前发这种誓,是真的要既往不咎,只将纪言视作仇敌了?”
韩桐自然知晓是既谁的往不咎,轻笑道:“你昨夜不是这样劝我的?今日又改变主意了?”
薛莹莹脸上是褪不去的担忧,“我哪里是反复无常,只是可怜那梅将军孤身只影,栉风沐雨半生。”
韩桐稍纵的内心又揪了起来,半晌说:“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夕阳西下,天边红晕聚散,李良珂独自在小径走着,这境北的傍晚倒是别有一番景致,或许是在各种屋子待得久了,这样的夕阳他从未见过。
“良珂。”韩昕牵着韩洛走来。
“韩公子?”李良珂滞涩的处在这异国他乡,静静立在多彩的夕阳中。
“怎么在这儿?”韩昕还没来得及多问,手中小人就不见了。
只见韩洛朝前小跑,扑到李良珂怀里,兴奋道:“哥哥怎么在这儿,让洛儿好找。”
李良珂摸摸他脑袋问:“那洛儿找哥哥有什么事吗?”
“洛儿想哥哥,洛儿想让哥哥陪着洛儿。”小孩将脑袋顺着李良珂的手钻进他怀里,舒舒服服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韩昕笑着怪罪道:“这孩子平日见生人话少得很,怎么与你毫不生疏?”
李良珂摸着怀里小人回:“你哥家的孩子,我哪知道。”
“咦?哥哥怎么算是外人,叔父不是常提起哥哥?”韩洛抬起小脑袋,只听这一声轻描淡写,他还不知自己道了个什么大事,气氛就骤然静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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