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李良珂有些发慌,很快是一阵刺耳的声响,他再次没来得及拦住,李浩川双膝落地,跪在他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李良珂被吓到,掀了被子要下床来搀扶,跪在地上的人却纹丝不动。
“有什么话起来说,你这……”
李浩川低着头,模样十分卑微,方才立着什么话也不肯说,这会儿跪下才开始道:“是我母后对不住你,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他伏地磕了个头。
“王兄……”李良珂用足力气搀扶,还是怎么也扶不起来。
“就当看在我的份上”,李浩川继续道:“不与她计较,我知道你绝不是任人踩踏之人,凡事都讲究有仇必报,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她是大祈的王后,是你我至亲之人,这次就当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去计较吧?”
李良珂沉默些许,道:“大殿下多虑了,我私自带兵触犯大祈律令在先,何来报仇一说。”
“那过往呢?”李浩川终于肯抬起头,问:“那从前的种种,三弟是否都能既往不咎?”
李良珂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过往的事在脑海浮现一遍,王后针对他也不是一日两日,其中原因全在王后自身,他是想过反击,若逆来顺受最终还得束手待毙,那些针对只会变本加厉,不止是会危害他,恐怕还会危害到他身边人,他可以不顾忌自身,可身边人太过无辜,他为此确实想过多条计策,轻至敲打恐吓,毒至推瓶入腹。
可是现在……
“嗯”,他逃避不开这样通红的眸子,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仇必报也不该行使到大祈王后的头上,她是你的母后,也是我的至亲之人,必然应当既往不咎。”
“真的?”李浩川喜色溢满脸庞。
李良珂轻笑:“真的。”他笑着将李浩川拉起身,李浩川又扶他坐下,坐在了床沿,问:“渴了么,我倒给你喝。”
他点点头,李浩川便朝茶壶奔去倒水。
澹台修和秦昭僵持了两日,直到李良珂下床走动无碍、都不需要旁人搀扶时,二人的冷战才结束。
秦昭扶着李良珂要带他出去走走,澹台修一句话也没阻拦,因为他也正有此意,李良珂在床上躺了多日,现在既然能走动了,出去逛逛于身心才有益。
秦昭注意到他的表情,心道这糟老头子终于开窍了。
澹台修也注意到秦昭的神色,怎么还是那样凶巴巴地看着他?他都一把年纪了,都不懂得尊老的?
二人来到街道,秦昭一路给李良珂怀里塞了一堆吃的,让他多吃吃多补补,李良珂瞧着怀中的东西,怎么还有糖葫芦?这小秦将军以小卖老,拿他当小孩子了?
他将糖葫芦扔给了秦昭,秦昭一边啃一边冲他笑,吞下一颗说:“主子不喜欢吃甜的?可好吃。”
李良珂将另一串糖葫芦也扔给了他,“好吃你就多吃点。”他走了两步,秦昭又连忙过来搀扶。
这里人流多,十分热闹,不知道中间人在耍着什么才艺,拍掌声不绝,各个叫好。
李良珂踮起脚尖,探了探,虽身段颀长,也耐不住重重人墙,只得放弃。
秦昭跟在后边,他个子高,隐约瞧见里头的热闹,看见对面一排排小孩骑在大人脖子上观看,来了主意,到李良珂身前,道:“主子,到我身上来。”
李良珂没听明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昭一把抱起,稳稳抡到了肩上。
李良珂才反应过来方才秦昭说了什么。
他小脸一红,头低得极致,仓促地四处乱瞟,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低声道:“秦将军,你快放我下来……”
“哇哦,可真是金刚之躯,这样重的石头都能徒手劈开,了不得!”秦昭看表演看得津津有味,只知道这样精彩的表演湖州是不曾有的,想来祈国能人也不少,高手尽在民间。
“秦、秦将军……”李良珂又小声嘀咕起来,有些骑在大人脖子上看表演的小孩看向他,他便回了个极其变扭的微笑。
秦昭一门心思全在精彩的表演上,兴致勃勃地观望了许久,才终于注意到牵扯和摇晃,微微仰头问:“主子,怎么了?”
李良珂挂着尬笑喃喃细语道:“秦将军,你不如先放我下来,这演出咱也……”
“呵呵呵……”他话还没说完,只听秦昭一阵爽朗清脆的欢声笑语,目光直视,又全落在了中央的杂技表演上。
“秦、秦将军?秦将军……”李良珂的耳根通红,头低得不能再低,手牵着秦昭的衣裳拽了拽,试图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哈哈哈!”秦昭第一次看这种表演,看得入了神,愣是没注意周围几人在憋笑着。
李良珂被这些笑刺得头皮发麻,真想找个细缝钻进去,只得一直低着头。
好在没一会儿卖艺的就换地了。
人流散去,秦昭终于将李良珂放了下来。
“方才那壮士当真厉害,主子看得可开心?”秦昭笑呵呵地问。
李良珂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头。
秦昭这才注意到他的耳根子通红,问:“耳朵怎么红成这样,莫不是被虫子咬了?”
李良珂不说话。
回了府,澹台修一眼瞧见李良珂微红的脸蛋,心道让秦昭带出去一趟,气色还真好了不少,开心问:“玩什么了?”
李良珂埋头朝屋内走,秦昭跟在身后,笑嘻嘻地说:“看了街头杂耍,先生你是不知那大汉的胸口有多硬朗,百八十斤的石头,看着就沉,竟生生给压在胸口碎成了两半!”
他比划着那块石头,意犹未尽,澹台修呵呵笑,对二人说:“就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最好日日都要出去逛一趟,让小秦将军陪着,听见了吗珂儿?”
“珂儿?”
李良珂进屋去了。
“切”,澹台修原地巴望了几眼,“这孩子。”
李良珂进屋写信去了。
写去境北,不知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刚写完时,澹台修进来了。
“做什么呢,板着个脸,不开心?”澹台修微微一笑,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李良珂勉强舒展眉头,道:“长史从前可不会这般贴心,连我不开心也要过问,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性子变得让百年后的天下共主情何以堪呢?”
他回到祈国后这位长史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仅对他吃喝玩住事无巨细,连他长没长胖开不开心都要念叨,今日这样的笑容搁在以前是三亩竹园出棵笋,特稀奇,搁到现在却是眼皮底下放东西,再平常不过,若不是日日在他眼前晃荡,他差点要以为这是与澹台修性格截然相反的孪生兄弟了。
“老夫老矣”,澹台修摸着胡须道,“天下大事已无心过问,我管它共不共主,我只知道你答应了我要好好吃药好好养身体,就不能言而无信。”
李良珂转头,漫不经心玩弄手中毛笔。
“人无信则不立,言而无信非君子!”
李良珂无奈放下毛笔,意思性地点点头。
澹台修这才有所欣慰。
从前他疾言厉色笃学力行,虽知晓这人回祈国是难于上青天,却又矛盾地生怕这人真的会永远留在异国他乡。
祈国王室容不下李良珂,祈国百姓容不下李良珂,他稍有差池做得不够好都回不来,回来了也会不受待见,不过现在都好了,百姓容得下他了,他是大祈名正言顺的三殿下。
澹台修心中慰藉起时,却瞧见他满身的伤疤、退不去的沉疴宿疾,悬心陡落千丈,想起少年不过二十出头,却诚然看不出少年该有的生气与蓬勃,唯有病骨累累、伤痕累累,夙夜不苟言笑,眉目间是挥之不去的忧郁与愁绪。
他才想到这二十几载,少年从未有过一日是真正为自己而活。
他不想少年过得太快活,亦不想少年过得太艰辛。从前得见少年快活时他总想施些压力督促他有所作为,可后来才发现,少年过得并不快活,是满目疮痍、遍地的荆棘,被刺得血肉模糊,甚至感受不到痛了。
他悔不当初、羞惭满面。
“珂儿”,澹台修握住李良珂冰冷的手,轻轻攥着,道:“先生给你取字吧,唤行玉如何?”
李良珂撇撇嘴:“不要,难听。”
“行必忠正,美玉无瑕,这字适合你。”
李良珂没吭声。
“那你想取什么字?”澹台修温柔地问。
李良珂摇摇头,说:“这名挺好的,不用字的,麻烦又累赘,我听不习惯。”
澹台修拿毛笔在他眉心敲了一下,“先生的话都不听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没规矩。”
李良珂揉揉眉心,突然好奇地问:“先生这么多年怎么都不为我找个师娘?”
澹台修哽住。
若找了师娘,一定就没时间像这样寸步不离地管束他了吧,李良珂心想。
“找师娘也得是你先把身体养好。”澹台修变通成轻快地说。
李良珂自讨无趣,只得作罢。
第二日东宫又来了人送了补药和锦缎,李良珂本想拒绝了一番,又觉得直接回拒太子实在不妥,就暂且先收下了,想着下次再备些礼登门拜访就是,哪知没过两日,去往前线援境塞抗暴楚的御令就提前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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