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稳坐茹素,隐然一股书卷的清气,平静地说:“如今你已是阶下囚,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不过忠言逆耳罢了。”
魏文钦怒摔酒盏,指着屋外吼道:“滚!”
纪言见状,不仅毫无愠色,反而开怀一笑,道:“看来那位吏部尚书就是利用此把柄让你牙关紧闭了。”
魏文钦一愣。
“说吧,他做什么要威胁你?”
屋内静静地,方才那股怒火已然消散无踪。
“你不说,我就去向他透露,说司马氏的案子是你指认了他,陛下才将他撤职查办,如此,他还会保你那一族人的性命吗?”
静默,半晌,魏文钦骂道:“你这卑鄙小人,与他又好得到哪里去?我虽恨他,可也与他有多年交情,你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我凭什么信你?”
纪信将酒壶朝前挪,离魏文钦近了几分,声音明澈如琥珀:“正因为我是新来的,所以你必须信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念及那点情谊,在外人面前情愿相信他,可他背叛你时可曾念及半点情谊?他如何背叛的你,就能如何背叛你的族人!”
屋内又静了下来,魏文钦突然拿起酒壶,饮了干净。
“他威胁我不过是要我咬死只认阿芙蓉一事,他做的事,我半点不知。”
他愤恨异常,纪言端察他神色,半信半疑。
“你与他同行这么多年,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
魏文钦回想当初,“我母亲卧病在床,是他帮我悉心照料,后来我缺钱买药,楚国阿芙蓉风生水起,我便有了叛卖阿芙蓉的主意,也是他帮我瞒住上头,他背叛了我,可也确实帮过我。”
纪言:“所以你就跟着他,助纣为虐、沆瀣一气?”
魏文钦愤恨说:“我与他做的事不过是为了自保,难道被人弹劾还要我们束手待毙不成?”
他带着怒火厉色瞧着对面,却见纪言粲然一笑,笑得轻盈明媚,道:“你瞧,你也不是半点不知。”
李良珂立在阳台,凝薇拿着大氅跑过来,急道:“大人怎么起来了?”
李良珂接过大氅披上,“趟久了,想出来晃晃。”
凝薇忧心地说:“外头风大,要晃也在屋里头晃,要是再病倒了可怎么好?”
李良珂轻笑,回道:“那你操心我,生了白头发,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凝薇脸颊生红,亮晶晶的眼睛瞪得出奇的大,鼓着腮气吼吼说:“奴婢所言都是为了大人好,大人却这般取笑奴婢。”
李良珂笑如暖阳,颇为让人安心,“放心,我身体还没到那个地步,有些人见不得我好,我若真的病倒了,岂不顺了他们的心意?”
这时厮役来报:“大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纪府公子。”
“请他进来吧。”
凝薇一惊:“纪府?大人,莫不又是?”
李良珂狭长的睫毛垂下,覆盖成一片淡淡的阴影,道:“真的假不了,纪府那位公子岂是谁都能冒充得了的?”
纪言初来尚书府,在这府邸逛了一会子,才见到披着大氅的玉面。
“尚书大人安好,纪言特来拜访。”
李良珂面露浅笑,“下官如今深陷囹圄,诸臣避之不及,钦天监亲自造访,就不怕受人诟病?”
纪言脸上也浮着笑意,却与对方完全不同,像微漾的春水,道:“尚书大人德厚流光,高攀都来不及,何来避讳一说?世人对大人褒贬不一,各执一词,在下官看来,大人确实生得芙蓉面,相貌才智普天下之人望尘莫及。”
李良珂眼角被风吹拂后带着红晕,说:“这泾城出了名的才子还要在我这一介凡人面前虚怀若谷,这让我怎么过得去呢?”
他这些年听到关于自己的评价从来都是秽言污语、冷嘲热讽。
二人进屋去,凝薇吩咐下人上茶,纪言抿了一口茶,放下杯盏,道:“尚书大人,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这周围都是铜墙铁壁,纪公子还怕隔墙有耳不成?”
纪言端座,低声道:“尚书大人,魏侍郎同我说……”他停下,顿了顿才说:“还是算了,尚书大人怎么会是那种人呢,魏大人也真是的,好歹与您同朝为官多年,好端端地怎能那般平白诬陷您,下官听了心里都过意不去。”
李良珂凝视他的眸子,又端起茶,轻轻笑着,未言。
纪言忽见墙壁上的山水图,起身,入了迷般看着。
李良珂道:“钦天监若是喜欢,本官就当见面礼送上。”
纪言围着图转了一圈,连连摇手,说:“岂敢独享大人心爱之物,我若收了,让人误以为是大人收买人心,下官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李良珂余光打量着纪言,无意地说着:“钦天监聪明伶俐,连副画轴都这般谨慎,将来位极人臣、独揽大权,日后定是为人称颂的一代名臣。”
纪言不知有未听到,触摸画角,道:“这样任人观看,画也损得厉害,何况是人。人人都想位极人臣,可这位置只能容下一人,而这人难免不会觊觎鹿台,众目睽睽,一个不慎,便是会招来杀身之祸。高处不胜寒,下官没那本事,也没那胆识,只是那位子决不能落入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手中。”
他转过身,又回到桌旁,问:“大人,魏侍郎入狱待斩,您与他深交多年,真要见死不救吗?”
李良珂淡然的面容多了丝好笑的意味,“钦天监这是哪里话?魏侍郎他犯了滔天罪行,下官若以一己之私救他,岂不害了百姓、害了大郑?”
纪言手中杯盏停在桌子上,僵了僵,“是下官思虑欠妥,看来莫说皇上,就是大人您也不肯相信魏侍郎,那他罪行定是板上钉钉,可若连这种蠹国害民的事都做得出来,却没有犯别的国法,说不过去吧?”
“是说不过去,那钦天监可要代三司好生查着了,以免漏了什么重要环节。”李良珂嘴角微微翘起,有着说不出的寒噤。
四周黯淡下来,纪言秀气的眉目是一片清冷,道:“是下官越俎代庖,多管闲事了。”
他在尚书府又逛了两个时辰才离去。
凝薇进屋来,“大人,这纪家公子不过区区钦天监监副,怎么敢如此嚣张?”
李良珂勾唇一笑,“少年自负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凝薇,叮嘱长策,没有我的吩咐,不可擅自触及纪府。”
纪言出了尚书府,未拐道,径直去了韩亲王府。
韩府一干人被延昭帝留在了皇宫,这会儿还未回来,亲王府的管家在客房招待纪言,纪言等个半个时辰,未等人来,便去了各屋子前逛着。
他在一间紧闭门的房前停下,瞧着窗上的盆栽,问下人:“这是海棠花?”
下人道:“回大人,这是杏花。”
这株杏花与垂丝海棠神似,而方才在尚书府遇到的那株海棠花又与杏花相似,心道这两株花的主人到底是同心还是离心,问:“这屋子看起来像是寝殿,是何人所居?”
下人回:“大人好眼力,这是我们二公子的寝房。”
纪言盯着花瞧,扯下一片花瓣,轻捻,又问:“你们二公子喜爱杏花,可知是何道理?”
下人挠挠头,“这,小人不知,不过爱好这事,投了眼缘看着赏心悦目不就得了,哪有一定的道理?”
纪言转头去了别的屋子,继续问:“听说你们二公子掌管大理寺后,第一件事便是查吏部尚书的府邸?”
“是,公子去尚书府查了一整日,深夜才回,奴才们在门口等了好久。”
这时,小径那头一人唤:“都在谈些什么呢?”
下人一看,见是韩昕,跑过去,说:“公子,纪大人来了。”
“纪大人?”
纪言走过来,迎笑说:“下官初入王府,四处逛逛,诸多无礼,请多担待。”
韩昕才想起是早朝上太傅引荐的纪府公子,道:“纪大人今日才被授封,现在不去钦天监报道,来我这王府四处逛逛?”
纪言:“下官仰慕亲王府已久,特来拜访。”
韩昕聊博一笑,“要真是仰慕亲王府我也受不起,纪大人在尚书府待了三四个时辰,顺道又来亲王府,可是查到线索了?”
“景兰君身负重任,日思夜想要破了司马氏的案子,那下官便直说了。吏部尚书与礼部侍郎关系匪浅,二人谁更容易查到线索,不用我说吧?”纪言听他阴阳怪气,猜出定是案子进展缓慢。
韩昕一听,停顿了片刻,却道:“看来人生地不熟的,大才子也是要吃亏的。”
“景兰君既然早就想到切口,却还是止步不前,这换做棋盘上,举棋不定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有意让着对方。”纪言生来就习惯下棋,下棋是他的天赋,也是他处行的方式,在他眼里,任何事都是一盘棋,何时下、下在何处就要看执棋人的手段了,这局始形成,他愿意赌一把。
韩昕又一笑,“纪大人方才说我日思夜想破案子,现在又道我是有意让对方,这两句话搁在一起,恕本君愚笨。”
“看来魏侍郎有些话尚未告知景兰君,若下官多言,景兰君也不会轻易相信吧,那不如自己去问。”
韩昕转身,正要离去,纪言抚摸起花瓣,道:“这杏花种得真不错,景兰君,若换做海棠花,只怕又得是另一番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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