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坠阴沟英雄救美

深更半夜,李良珂点了烛火,关上西房的门窗,取出木匣中的东西一番探查。

纸张是腊月敲冰所取之水抄出的楮皮纸,方布一面金黄,一面丹青,如雨过天晴后的静川明波,细致平纹,只是二者上头皆空空如也。

他当然是不信的。

只是,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字迹或图案显现出?

他细细查探着,忽然,窗子急急咯吱作响,随即被风猛地吹开。

这风来得蹊跷,他望向窗子那头,却什么也没瞧见。

只得关了窗子,他收好匣子,藏了起来。

可才躺上床没一会儿,这扇窗子又诡异地打开了。

他寻思着是冲着匣子来的,便将计就计,佯装睡着,借着月光伺机而动。

月黑孤光,寒风习习,尘埃暮霭斑驳交错,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愈发清清冷冷,过了许久,终于,从窗子外跳进一个身影来!

这胆子也太大了!李良珂心道,敢来尚书府行窃,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

身影静悄悄地翻箱倒柜,寻觅了一番后顺着柜台往上摸,李良珂屏息,胸口一口气骤然悬起,那儿正是藏匿匣子的地方!

眼瞧着黑影越来越近,他焦心如焚,只道不能再等了。

柜子咯吱响,千钧一发之际,李良珂立即掀了被子一个快步,哪知黑影身手极为灵巧,向右委身,李良珂逮了个空,黑影又一脚踹门,向外奔去,李良珂立即跟上。

情况紧急,他来不及通知府上的人,只身直朝府外追去,出了府墙,拐角处,只留黑影的一片衣角。

他急速奔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空荡荡的原野再无一个人影,一经停步,这寂静的夜变得阴凉,他便往回撤去,才转身,一阵奇香扑面而来……

他迅速捂鼻,这香有毒!

可还不止这些,苍劲的手掌猛地朝他击来,他中了奇香的毒,身子极软,使不上力,任凭这掌拍在胸口,生生击落入原野的尽头,断壁残垣,横摆的是一条湖泊。

水珠弥漫周身,刺骨的寒袭向遍身,冷彻笼罩,他拼命挣扎,可湖面愈加遥远,身子不住地下坠……

他常受这噩梦的困扰,这一刻是真应了噩梦,于是除了极冷,还有极致的恐惧。

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他的心脉一寸寸地冻僵,结成寒冰,满世界只剩冰凉。

谁来救救他!

想他堂堂尚书,一手遮天,把控朝堂这么多年,没被良臣骂死,没叫武将砍死,纵横半世翻云覆雨、搅乱朝堂乌烟瘴气,竟困在这小小湖泊被淹死被冷死……

李良珂不服,他不甘心。

早知就不追出来了,逞什么强、要什么面子,木匣也没盗成,人跑了就跑了,这下人没抓到,线索没摸到半点,还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好冷!

谁来救救他!谁来……

突然,不远处的水波旋转起来,一只手朝他伸来!

他好像出现了幻觉?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救他?

他还是努力地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终于眼皮千斤重地合上,再无力睁开。

“李良珂?李良珂?”

河岸边,李良珂徐徐睁眼,视线朦胧,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他没死!他让人给救了!

没死成,太好了,又可以兴风作浪了……

哦不,感恩戴德,好好报答这位救他上岸的恩人。

“这位……”他眸子才睁开看了周围,就喃喃急着要道谢,在月光下,终于瞧清这人的脸。

光辉映出他硬朗的轮廓,秀发半披,湿漉漉地滴着水,眉头紧蹙,焦急地看着他。

这模样十分俊俏,他瞧着有些眼熟。

他突然睁大了眼,怎地是他?

这不是别人,这竟是韩昕!

李良珂双眼往上一翻,差点再度昏厥,完了完了,他欠这人的恩情还不清了!

不是说好的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了?这可是人命的恩情,他能拿什么还?

可是,他转念一想,说回来也不能不救,否则他真要一命呜呼了,太亏了。

这水汽还是太冷,他半天才缓和过来。

他要起身,没爬起来,给对方拽了起来。

“多谢。”虽说这会儿能出现在这儿方便救他真是极好的,但李良珂还是要问一句:“景兰君怎么在这儿?”

“路过。”韩昕从衣角挤着水,随口回着。

路过?

李良珂问:“这么晚了,景兰君要去哪儿?”

韩昕望了四下与天空,道:“这路不好走,我们得等人来救我们了。”

李良珂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韩昕道:“最早明天早上,最晚可能几日后才会有人来。”

李良珂欲哭无泪。

这湖泊差点没把他冻死就算了,还把他冲到荒郊野外。

“冷吗?”

“啊、啊?”李良珂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昕道:“那边有个山洞,先过去吧。”

这里还有山洞?

李良珂只得跟着后边去了,至少还能避避寒。

到了洞口处,韩昕折来枯枝,立即燃起火。

暖洋洋的火光袭来,李良珂不由得坐近,这火光与府邸的火炉自然比不了,可在这地方足以让他满足,这样的温度真挺不错。

“多谢。”

韩昕低头挑火,没吭声。

二人伴着火光,静悄悄地杵了一阵。

韩昕问:“你追的那人可发现什么了?”

李良珂这才想到黑影的事,问:“你也是追那人到这里的?”

韩昕望着他,说:“我追到湖边,没见着他,见着你掉进去了。”

李良珂撇嘴,不过还多亏了这人见着他掉进去了,方才那一下委实危险,事关小命,差点就让黑白无常给拷了去。

“你为何追他?他也去你府里行窃了?”

“不知。”韩昕道:“我瞧见他鬼鬼祟祟在后院屋檐,就跟了去。”

难道韩府也有像木匣里藏着的那样的秘密?

“冷吗?”韩昕又问,这声格外温柔。

“你可别多想,我是怕你冻死了,明早人命官司得耐我身上了,再说你欠我一条命,你活着也方便还不是?”

李良珂才感受到一缕温柔,就被冰冷的语调覆盖。

“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哥一条命。”韩昕的语调变得阴冷,“他能活下来全是他命大。”

李良珂浅浅一笑,道:“下官欠亲王府两条命,可下官就这一条命,怎么还呢?”

韩昕道:“做牛做马八辈子来报。”

李良珂也板起脸,“你哥的命要向我讨,那我属下的命要向谁讨?”

静了半晌,韩昕才道:“那这样吧,一笔勾销,这事正好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李良珂疑惑地看着他,此人是怎么做到片刻内说出自相矛盾的话来?

他已经健忘到这个地步?他思路已经杂乱无章成这副模样?他方才跳湖里救他时脑子也进水了?

韩昕瞧着火光说:“你也别多想,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还没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说过的话都还算数,你若再敢动我家人一根毫毛,我绝不轻饶。”

说过的话?李良珂未言。

这会儿已至下半夜,无论火光怎么散热,都不敌浸过水的衣裳贴在身上,寒气直逼骨肉。

李良珂不断搓着手,打着寒颤,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这具身体本就比常人怕冷得多,今夜算是体会到了近十年内最冷酷的严寒。

“阿嚏!”

他一连好几个喷嚏,环抱着双臂,没被淹死,才捡回来的小命,就要被冷死了。

“把衣裳脱了吧。”韩昕道。

脱、脱衣裳?

“衣裳都湿了,裹在身上当然冷,你不脱,怎么挺得过今夜?”

李良珂抬头四处瞧去,黑漆漆夜中,所见之处皆是悬岩峭壁,竟还有这种地方,怎么爬不都得摔个半残?

难道真的要在这儿脱衣裳?

“你不脱,我可要脱了。”韩昕解着衣裳,显然这不是问句。

“等等!”李良珂喊住,又不知该说什么。

韩昕盯着他为难地神色,道:“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你脱光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他起身,朝对方眨了一只眼,轻笑:“咱们还一起洗过澡呢。”

寂静夜空下,风声渐息,四周静悄悄的,李良珂背过身去,解着衣裳。

“你怎么知道这边有岩洞的?你来过?”

韩昕道:“谁来过这鬼地方,救你时我探过路。”

“哦。”李良珂想想,又问:“你救我时还有时间探路?”

韩昕笑道:“是啊。”他又怎会让对方知晓,他渡完气后眼见这人就要醒来,吓得四处逃窜,终于找到了这个山洞,可那头地上的人半天没动静,他实在放心不下,才又折了回去,没成想回来了人还没醒,当时真把自己的魂魄都吓飞了。

“你为什么救我?”

“啊?”韩昕没听明白。

“我说,为什么救我?”李良珂道得清晰,“我活着,就又要害人了,说不定……”

“害谁?”韩昕打断了他的话,斥声道:“我可警告你,谁都不准害,你若再敢害人,我就……”他突然停下。

“嗯?”李良珂等着他说,他堂堂两部尚书,国之重器,掌管半个朝廷,贪得了银子,收得了赃物,卖得了兄弟,坑得了下属,还有什么筹码能让他不敢做的?

韩昕不看他也知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愤愤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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