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珂晨起时,江幽轩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你烧退了?”
江幽轩道:“我说你这样的人,怎么跑这儿来了?叫人给卖了?不对啊”,他想了想,说:“要卖也是卖到窑子里去。”
李良珂套着布衣,眉头一皱,“看样子你这烧是没退。”
“啊?”江幽轩抬手盖在额头,“退了啊。”
“退了就利索点起来吧,别又把婆婆招来。”
江幽轩光听婆婆二字就吓得一哆嗦,立即爬起来了。
“你说今日咱会碰见薇儿吗?”
李良珂问:“怎么说起这个?”
江幽轩道:“我听你昨个晚上叫了好些个名字,其中好像有个叫什么薇的,你心仪的姑娘?还是你娘?”
他没等到李良珂回答,只见他穿好衣服朝外去了,留下一句:“我走了。”
“诶,等等我!”江幽轩跟上去。
真是奇怪,这人一晚上做许多梦,白日还这样有精神,不会是累傻了吧?
二人停在水池旁,日子一凉,清洗的活儿反而越多,有时一日从早到晚手都泡在冷水里。
“李兄,你做事是怎么这么快的,教教我呗?”
“我哪有快?”李良珂觉得他今日格外奇怪,这周围比他快的明显多了去了。
江幽轩面带嬉笑,道:“李兄,别谦虚嘛,你难道是不肯教我?”
李良珂停了手中活儿,侧头静静看着他。
江幽轩摸摸脸颊,“怎、怎么了李兄?我脸上有东西吗?”
李良珂眼神便在他脸上打量一圈,这人的奇怪难道是与脸有关?看他这脸今日也没与往常不同啊?
他盯了许久发现这人眼珠子朝他看也不转,诧然问:“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啊?”江幽轩才意识到这事,“哦。”他立即移开目光,继续刷着黑黝黝的脏布。
半晌。
江幽轩突然道:“李兄,我能叫你良珂吗?”
李良珂手一抖,布落了。
他只见这人又盯着他,眼巴巴等着他回答。
这人怎么这样看着他?
江幽轩连忙移开目光,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能一个晚上做三四个梦?”
“我能经历什么?”李良珂仔细想想,他昨晚真的做了三四个梦吗?
江幽轩道:“我怎么觉得你心里装了很多人、很多事,却偏要装得什么都放下了。”
“哼”,李良珂轻笑,叹息说:“江兄想多了,梦里不知身是奴,一晌贪欢,你不是问我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生活么,大概就是依托这些美梦吧。”
江幽轩睁大了眼,“真的假的?这都可以?”
李良珂:“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谁知道呢?人生境遇本就变幻无常,想通点,愁云自然烟消云散了。”
江幽轩开了眼界,惊叹:“妙啊,良珂,你真是个活神仙!”
李良珂捡起布,笑道:“你不是问我以前做什么的吗?”
“嗯。”江幽轩好奇地看着他,等着回答。
李良珂面带冷色地笑着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江幽轩呆住,又被他这阴鸷的笑容吓了一跳,一瞬时汗毛倒立、冷汗直冒,觉得眼前人好像变了个人,直到见着老婆婆朝这边走来,立即认真刷起布。
“李良珂是哪位?”
李良珂抬头,以为听错了,周围人却都朝他看来。
“婆婆找我?”
老婆婆的满面爬着皱巴的纹路,显然年岁已高,但老当益壮,精历格外充沛,干练地问:“你就是李良珂?”
“是。”
“你出来。”
李良珂放下布,洗了手出来。
婆婆说:“跟我来。”
李良珂便在众目睽睽下跟着婆婆走了。
“诶……”江幽轩前顾后望,这儿的人无不诧异,神色如出一辙的惊诧,来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见着婆婆喊人去的。
这地方还有什么人可来探亲的?
婆婆领着李良珂到竹屋外,阴沉沉地留下一句:“要找你的人在里头,快进去吧。”
李良珂心中叫奇,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婆婆?”他回头,婆婆走了。
这竹屋偏僻幽静,大半处在黑暗里,常年无光,一股阴凉之意油然而生。
他走近,门未栓,轻轻一推便开了。
里头光线暗淡,隐约听见铃铛叮铃的清脆之声。
“你来了。”
李良珂驻足,瞧见声源处坐着个人。
声音还算耳熟,背影却格外陌生,长发直垂,只挽上一根银簪,修长的袍子拖在地上,起身又正好到脚腕,扫扫袖子,未迟疑地转过身来。
“是你。”
李良珂始料未及,第一个来此不毛之地探望他的竟是只有数面之缘的纪家三公子。
纪言半张脸处在暗处,剑眉干净利落,下方是星辰般明亮的眼眸,里头闪动着深沉而执着的光芒,炯炯有神,气魄非凡,较之前退了稚气,气质与以往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他轻轻一笑,下半张脸扬起有条不紊的波纹,“怎么,让你失望了?”
李良珂也以笑相回,只是颇显清冷,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值得失望的,只是没想到,三公子如此雅致,有闲情来这地方找我?”
“大人真会说笑”,纪言道:“我这井底之蛙被囚在府中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见这地方清幽,可比官场自在。”
“自在?”李良珂只问:“怎么,三公子被人盯上了?”
纪言:“呦,不会跟你有关吧?”
李良珂一愣,笑道:“我怎么知道?三公子,这事不还得问你自己?”
纪言脸色见阴,又立即抹开一丛笑来,道:“以后都是自家人,何必呢大人?”
李良珂双手掸掸布衣,道:“李某人一介庸夫,哪敢高攀三公子?”
纪言:“庸夫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大人说这个,纪某诚惶诚恐。”
李良珂:“三公子乃仁人志士,说惶恐的也该是在下了。”
“不。”纪言道:“肯屈居下流的庸夫,可比鲁莽之士可怕得多。”
“庸夫怎样都是庸夫,三公子不必怕的,来这趟可要算多余了。”李良珂不想多言,无意站队的想法,从前过去如种种云烟,他已不想再投放心思,也不愿再提及,转身要走,又被对方叫住。
“是啊”,纪言道:“论智慧,何人抵得过你,既然都知道,那在下便将话挑明了。”
李良珂停在门口。
“我要你为我所用。”
门口之人迟疑,半晌一笑,“三公子高看了,李某人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为你所用这种话何不另请高明,说给他听?”
纪言缓缓朝前行了两步,在他身后道:“这天下英雄在我眼里,还真都是草包。”
李良珂回过身,笑着问:“三公子一早来与我说这事,这是在谋划什么伟大壮举?”
纪言踱起步伐,绕着他转动,使得腰间铃铛作响,道:“大人不愿委身进来,想要旁观好戏,便是一心要笑话这雕虫小技了,哪能是什么壮举呢?”
李良珂点点头说:“三公子智慧过人,能舍去壮举做出雕虫小技,真是难为你了。”
纪言听出敷衍之意,走到门口,“好自为之。”他微微回首,留有侧脸,轮廓如刀削,道:“这世上赴汤蹈火的话最是动听,希望李大人能早日学会。”
李良珂回来时,江幽轩在刷着席子。
“良珂!”江幽轩大喜:“良珂你总算回来了!”
李良珂听这称呼发怔须臾,继而过来继续刷他那块布了。
“良珂,婆婆带你去哪儿了?是去做什么?”
“没做什么。”李良珂双手加速,出去耽搁了一些时间,比常人落后一大截,他可不想晚饭被扣下。
江幽轩一肚子的话没问几句,又听见咚隆烦闷的脚步声,一看,道:“良珂,你瞧,那边又来了人。”他直盯着那走来的婆婆,怎么又像是朝身边这位走来的?
李良珂垂眸看见前面一道身影,抬起头来。
“你就是李良珂吧?”
“是。”
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各个指指点点,却不敢大声语。
李良珂端正立着,心中竟有些忐忑,也不知这不祥的预感会是何事。
“来这儿都是干活的”,老婆婆大声叫骂:“你这小崽子,还真会偷懒,这三天两头的都不知落下了多少活儿,来人啊……”
“等等”,李良珂仓促又泰然地说:“麻烦婆婆查清楚,活量一定不会少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落下,怎么有了这样的罪名?
婆婆口水沫子都要喷到他脸上,“还敢狡辩,难不成是我冤枉你了?今日活儿加量,晚饭没收!”
李良珂愁眉苦脸,他倒了什么霉?
直到婆婆走时,一道亮光光的金色闪到他脸上,他才见到婆婆手上的金手镯,浮雕细腻精良,色泽光鲜亮丽,正是纯金所制,别说他记得清楚之前分明没有,就是这种地方能有这种东西也早与宫里兑换成银子来苟全性命了,戴在手上只能说明这镯子是近期才得来的。
怎么个得来法,除了方才那件事还能是何事?
纪言为了拉拢他竟然没少下功夫,当真这般看得起他?
傍晚,人都散了去,他朝南边的石子路走去。
已过了五日,与澹台修约定的日子已至,该来商量下一步了。
路的尽头,身影守时地立着。
走近,才见他没什么好脸色。
澹台修青着脸说:“你让我帮你查的事连苗头都没找出,实在抱歉。”
李良珂撇了撇嘴,心道这还真老实,连苗头都没找出……
“无妨,我知道是谁了。”
澹台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李良珂道:“是那匣子原本的主人家,是我大意了。”
他让澹台修帮他查出匣子为何人所盗,也是在今日他才有了结果,纪府的变故让纪言变了太多,只是韩彦轩对纪家恩重情深,纪言如何能那样当众揭短、置他于万劫不复?
“纪府的人?”澹台修轻笑起来:“那纪老头尸身都要烂了,还不得瞑目?”
李良珂问:“可有别处的消息?”
“哪处?”
“比如苏家、大理寺、还有……亲王府?”李良珂没去看澹台修的眼睛。
澹台修想想还真有,道:“苏林夜的尸体找着了,据说是在淮河岸边,被马活活拖死后扔进河的。”
李良珂心一揪,“死了?”
澹台修道:“延昭老儿痛心疾首,在人前给苏林夜尸体敬拜,苏忆沛次子苏云序立即带兵征讨反贼韩司音,这郑国如今岌岌可危,延昭老儿的这出戏,又让苏家给落了套。”他盈盈笑了两声。
李良珂听出他笑中的意思,道:“拜死人给活人看,得圣上敬拜也算莫大的殊荣了。”
澹台修轻嘲:“说不准哪日这圣上就没了,郑国从此销声匿迹,这殊荣还不如不要。”
“哦?”
澹台修道:“十七路反王各个声名鹊起,无一是省油的灯,楚国趁机出兵,大有一举剿灭郑国的趋势。”
李良珂沉思。
澹台修继续道打听来的消息:“郑国朝廷无人可用,亲王府自荐,带兵前去抵御。”
李良珂蓦然抬眸,问:“亲王府……世子?”
澹台修回:“是亲王府二公子,韩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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