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烨心中暗自冷笑，姜芷？当真可笑至极。
他一手支着太阳穴，指尖在膝上有规律地轻敲，思忖此女装神弄鬼的真正目的，以及其背后可能隐藏的势力。
“你如今栖身何处？我送你一程。”他淡然开口。
姜且精神为之一振，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眼含泪光地望向厉烨，却未正面回答。
“当年仓促分离，我……心中一直惦念着你。而今好不容易重逢，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厉烨伸手探向她湿润的眼尾，指尖轻抹，顺势划过鬓边，却未察觉任何易容黏合之异处。
他眸光微闪，随口应下：“既如此，便随我回京吧。”
姜且一愣，完全没想到厉烨竟会如此轻易答应，原以为，还需要更加动之以情，才能说服厉烨冒险带她返京。
“可是，我是罪臣之女，若是被查验……”
厉烨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谁敢查我的人？”
姜且讪讪点头，也是，见着堂堂三皇子令牌，城门守卫哪敢不放行。
厉烨突然轻唤了她一声：“姜芷？”那带着轻笑的磁性嗓音，彷佛就在耳边呢喃，震得姜且耳廓发痒。
马车内的空间本就狭窄，加之先前装晕，此时二人紧贴在一起，更显局促。
“你说惦念我多时，那你可还记得，我当年为你做的那只纸鸢，是何模样？”
厉烨堂而皇之地挑起姜且散落的一缕发丝，暧昧地缠绕指尖，轻叹道：“离别前，没能实现诺言，实在遗憾。”
姜且后背瞬间沁满了冷汗，这是……在试探她？
以姜芷那孱弱的身子，怎么可能外出迎风放纸鸢呢？
不过，姜且倒是还记得，她年少时粗手粗脚，在庭院中嬉戏时，确实不小心弄坏过姐姐的一只纸鸢。
姐姐当时态度淡然，并未责怪于她，她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至于那纸鸢的模样……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
为防止露馅，姜且心虚地擦拭着眼角，低声说道：“我记得是……紫鸢花？当时被姜且妹妹不小心折腾破了，为此我还难过了许久……啊！”
那缕发丝被厉烨猛然一扯，姜且不明所以，吃痛地叫出了声。
她心弦一紧，该不会是说错细节，引起他的怀疑了吧？
姜且小心翼翼地抬眸，略带委屈地问：“厉烨，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好疼！”
他手上的力道却越收越紧，不知踩中了哪处误区，一股汹涌而危险的气息瞬间笼罩。
这个疯子！
姜且强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为了解救自己的头皮，只好伏低身子靠近他，尽量不去惹怒这位喜怒无常的三皇子。
半晌后，厉烨才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中青丝，神色晦暗不明。恍惚间听闻那个名字，一时难以抑制情绪……
但此事，并无外人知晓——此女，究竟是何人？
姜且吃痛地揉了揉头皮，心中满是不忿，却也不敢再随意招惹他。她悄然往旁边挪动，几乎贴在了车门边。
这人简直……姐姐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两人各怀心思，不再有所交流。马车内，弥漫着令人发窒的静默。
直至天幕低垂，暮色渐浓，他们终于抵达了京城。
在过城门口时，却突生变故，耽搁了颇长一段时间。
侍从匆匆入内禀报，神色颇为凝重。厉烨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泰然自若道：“随他们查。”
姜且偷偷觑了他一眼，连忙拾起被扔到一旁的面纱，重新戴回面上。
幸而城门守卫只是粗略地翻看了行李物件，并未对随行人员进行仔细排查。
不过此举着实反常。按理说，王公贵族备受礼遇，只需亮出代表身份的令牌，通常不会受到刁难，便能快速通行。
厉烨自然不会向她解释其中缘由，马车一路疾驰至三皇子府邸。
他草草丢下一句：“我要入宫，你就在府里待着。”说罢，又警告似地横了姜且一眼，“别惹事。”
姜且在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假意应承，配合下人的安排入住客房。
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悄悄开窗，自后墙翻了出去。
她刻意在街道暗巷中绕行两圈，确定身后并无尾随之人，这才前往入京后第一个目的地——烟雨楼。
一踏入人声鼎沸的酒楼，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问道：“这位姑娘，想要点些什么？”
姜且也不啰嗦，直接取出象征慕水山庄的信物，低声对出暗号：“慕水烟霞隐蝶踪。”
店小二脸色微变，放低了声线：“敢问姑娘，有何吩咐？”
“我找你们掌柜，打探些消息。”
店小二闻言，旋即恢复常态，如同对待一般贵客般，引领姜且上了二楼，一路将她引至最里间。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一阵颇富节奏的敲门声。
“请进。”姜且轻声说道。
一位身着朴素、气质平庸不起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慕水贵客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蝶夫人日前前往江南视察，不在京中，小姐有何吩咐，尽管交代烟雨楼去办。”
“掌柜客气了，我来此只为打探些消息，不必惊动蝶姨。”姜且抱拳回以一礼，她不喜客套，直接表明来意：“劳烦掌柜替我探查有关三皇子之事，以及……当前之局势。”说着，她朝上比了个手势。
掌柜对于慕水山庄这位贵客来历，以及其幕后运作的势力，自是心知肚明。
知晓姜且欲了解之事，于是娓娓道来。
当朝太子昏庸无德，放任其下党羽作威作福多年，易储势力日嚣尘上。
诸皇子间夺嫡争斗如火如荼，唯独三皇子厉烨，于两年前自请戍守边疆，隐藏锋芒许久。
然攻下北疆之后，他一朝崭露头角，却被圣上连发数道军令召回京城，旋即，又被派遣至郑州治水。
可谓接手了一堆棘手难缠的差事，没想到，厉烨却凭借自身才能一一化解，怎能不令太子一党视其为眼中钉？
这不，他人都尚未归京，参他的奏折已堆积如山，只待他自投罗网。
“你是说，三皇子遭人诬陷，在治理水患时收缴了当地知府的贡金？！”姜且双目圆睁，案下的手紧握成拳，低声自语：“怪不得，入城门时搜查……”
并非姜且先入为主，厉烨虽性情阴沉古怪，但在治水一事上，却颇有建树。
慕水山庄便位在犯水患的郑州，今年洪灾损失减少了将近半数，这都是当地人有目共睹的。
太子一党构陷入罪的手段，姜且是再熟悉不过。当年她父亲亦是遭奸佞群起而攻之，百口莫辩……
她不能坐视不管！
“掌柜，劳烦给我一只信鸽，我要传书回山庄。”姜且拍案而起，向掌柜请求。
她在信中交代山庄子弟，立即前往当地知府处，彻查此事。
如今她暂居三皇子府邸，消息往来只能托付于烟雨楼。烟雨楼当家蝶夫人，乃娘亲结拜至交，此事便放心交由他们去办。
待姜且再度潜回三皇子府时，厉烨已然归来。
她身轻如燕，在夜色掩藏下，跃上书房屋顶，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砖瓦，凝神细听。
“哈，仅凭一张押了手印的自白书，就要我认？”
“郑州知府畏罪自杀，无从对峙，还要我交出什么证据来自证清白！”
似是在宫中受了不小的气，书房内，厉烨正大发雷霆，桌案、遍地都被砸得满目疮痍。
下属跪伏在地，谨小慎微地开口提议：“殿下，要不我们干脆拿出一笔钱财，充作贡金……”
这话却似火上浇油，厉烨厉声喝斥：“蠢货！你真信交出贡金他们就不计较？”他怒不可遏，一脚踹飞桌案，正正落在下属身前，将其吓得面如土色。
“滚！给我滚去郑州，找出那副官！找不着人，你也别回来了！”
厉烨坐回榻上，沉沉地吁了口气，他揉着眉心，压制满腔怒火，极力维持思绪清晰。
这一桩桩、一件件，自打他从北疆凯旋而归，就从未停歇。
归根结柢，都是父皇的猜忌与怀疑作祟。
对他、对姜远淮皆是如此……才会纵容那些奸佞小人，逼死忠贤良臣，手段愈发肆无忌惮。
房顶之上，姜且凝视那孤坐在一片狼藉中的身影，出神许久，直至天幕深沉，才悄然离去。
清晨，天边初露曦光，京城的大街小巷还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
而姜且所居后院的巷弄里，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从梦中惊醒，匆忙洗漱穿戴完毕，驾轻熟路地摸到巷口，欲探明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见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被一群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流民给团团包围。
而他们口中，竟高呼着对三皇子的讨伐之声！
“三皇子！你贪墨治水款项，收受知府贿赂，害得我们流离失所，今日定要讨个说法！”
姜且藏身于暗巷之中，眯起眼，紧盯那位带头振臂高呼的流民。他虽衣着褴褛，却满脸横肉……
在一片混乱与嘈杂中，侍卫们抽出兵器，欲强硬地驱离这群流民。
“住手！”低沉而微哑的命令，自马车内传出，制止了侍卫。
身着靛色朝服的三皇子，轻轻掀开车帘，沉着冷静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或愤怒、或惊惧的脸庞。
众人皆被其不怒自威的气势所压制，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
厉烨沉稳而有力地朗声开口：“此事必有误会！我深知灾民受水患之苦，已命人彻查此事，定当水落石出。”
“误会？您坐在马车里，锦衣玉食，可知我们这些人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一个面容憔悴、瘦弱不堪的妇人，紧抱着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孩，绝望地哭喊。
厉烨目光如炬，直面妇人的质疑，淡然说道：“我自不会坐视不管。即日起，我将以私库之资，于京郊筑建粥棚，施粥善济灾民。”
“我亦当竭尽全力，追查真相，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贪赃枉法之人！”
流民们议论纷纷，有的仍面带怀疑之色，有的则心怀希望，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在这混乱人群中，掺杂的三教九流之辈，还欲继续煽动流民，却有一位年迈的老者，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他声音颤抖却坚定地说道：“三殿下苦心治水，曾救我全家老小一命。老身愿意相信您，愿意等您查明真相！”
厉烨轻轻动了动唇角，他深知此刻局势之复杂。京城皇室居所，怎会无端放任流民在此堵路叫嚣？幕后之人是何居心，昭然若揭。
眼看周围越来越多居民围观议论，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沉声劝说：“诸位既为安身立命而冒险上京，与其在此堵我的路，不如速速前往京郊。”
“粥棚之建设与布施，正需大量劳力，将优先录用郑州灾民，工资待遇定不会亏待诸位。”
在厉烨恩威并施之下，这些流民再无心顾及什么贡金、贿络之事。毕竟，能进自己口袋的钱财、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纷纷让开道路，让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而藏身暗处的姜且，则锁定其中几个脑满肥肠、看着就不似流民之辈。
她身形一闪，便朝着反方向追了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