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二三.6 能坑就坑

跟李红英同样堵着一口气的,还有她收拾不了的梁进发妈妈。

走出校园,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她不知该往哪里去。

男人终于要出院了。

怎么跟男人讲儿子转学的事?拖是拖不下去了。

男人的手术做完了,治疗也差不多了,因为欠着医药费,医院不给办理出院。他们害怕不结账就走,被医院找到学校,影响儿子中考,干脆就住下了。磨日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只要有人来结账,就等于躺着挣钱,也能躺得住。又有不知名的人送来一笔钱,让他们更坚定了等人结账的决心。

傍晚时,她打发回来吃饭的儿子去学校上晚修,再去接男人。

梁进发又不肯去学校了,说主任讲班主任不要他了。他心里想说的是赵鹏搬走了他的椅子,他没地方坐,但他害怕赵鹏咯咯咯的笑声,又不敢讲。于是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将他送到学校门口。保安已经认下他,拦住他说:“走读生可以在家里上晚自习。”梁进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边看边走进校门。可以在家,不代表不可以回学校。

徐克缓告诉老师后,有人在他蹲厕所时从上面泼了一瓢水,把他半边身子淋湿了。他听到赵鹏在厕所外面笑。肯定又是他。因为身上湿,他在厕所里站了一节课,直到下课后徐克缓来找他,把带他到操场边站着晒衣服。他浑身冰凉,却并不发抖。

“你没来上课,班长只做了登记,没有告诉陈老师。”徐克缓说。

“你要自己去告老师。肯定是赵鹏。老师会罚他的。”他不出声。秋风很凉,他也不觉得冷。

徐克缓带着他往教师办公室走,遇到孙兢。看着梁进发**的呆样子,孙兢也咯咯直笑。他抖着腿说:“是我干的。你这头猪太臭了。赶快滚蛋,别熏着你大爷!”

梁进发松开徐克缓的手,自己走到操场边坐着。操场上都是上体育课的学生,没有老师注意到他一直坐着。

徐克缓又去找陈老师,办公室里没有人,老师全去开会了。校园安全和反腐倡廉,专家讲完看录像。会议内容很重要,任何人都不得缺席。会议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梁进发已经批准为半走读学生,放学时间出入校门没有保安拦着。

他不想回班里了。孙兢顶撞陈老师,还有校长,还是好好地回来上课。同学们都看着呢。4班从来没有同学敢顶撞陈老师。陈老师极少发火,但发起火来好吓人,而且还会一直找家长,连家长一起教育。陈老师会讲道理,她会不停地讲道理,直到家长听了她的教导,按她的要求教育孩子。她对同学们好,同学们看得出陈老师的真心。陈老师笑的时候,可真可真了,还有一种很温暖很可爱很美好的感觉——就算他是头猪,他也能看出来,也喜欢看——所以同学们都不惹她生气。

但孙兢敢惹她。

“敢!儿子你放心,谁敢不让你上学妈妈就跟她拼命!”

“拼命”这两个字从她黄口黑牙的嘴里射出来时,她看见儿子眼中的昏昧被点亮了,可惜一闪就熄灭了。儿子怎么了?她的脑袋嗡了一下,把刚才的恶狠狠给嗡没了。静下来再看,没看出什么不正常。

儿子近期有点话少。男人住院后好像也没再笑过。话少不笑不是毛病,比神经病好多了。

现在到处都是神经有病的人,一点小事就打打杀杀。虽说她不赞成别人打打杀杀,但对她自己来说,还是神经病好。脑子哄哄一热,扯出铁棒打出去,什么金枝玉叶绅士淑女都打成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鬼哭狼嚎下跪求饶。

她哄儿子说:“妈妈要去接爸爸回家,爸爸会说话,他去找老师谈话。”

梁进发以为爸爸有办法让自己不转学,面有喜色,几筷子扒完面条去了学校。

回家的路上,街灯次第亮起来,昏黄的光在逐渐黑去的夜中越来越刺目。车流滚滚,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匆忙,面无表情。

她第一次把城市的灯火看进了心里。

街道两旁的店铺在灯光映衬下恍惚迷离。深秋的树没有多少绿叶,在绿色灯光的映照下,萧瑟的枝条通体青碧,像描上了绿漆,带来冷森森的美丽。

窗外虚虚实实的美景,像尖锐的刺,刺穿了她的麻木。她收回目光,从公交车的玻璃窗上看到一张苍黄疲惫虚浮的老脸。一张陌生的老脸。喷射的活力似乎被车窗后的世界吮吸一空。

怎么跟男人说啊——

她的心在街灯上空的灰暗中,在蕴含着尘埃、噪音、病菌、辐射的城市上空起起落落,找不到一个着陆点。越是靠近家的街道,越是昏眩恍惚,甚至连“怎么说”的念头都想不起来了……

阴冷的心思压制着黑暗中的火苗。

男人进了家,兴奋地走了几个圈,感慨住院难熬,还是回家好。

包工头终于派人送来了医药费,自己出了一些,也能接受,他很满足,毕竟这次意外自己要负主要责任。在医院磨了那么久,天天闲得睡不着觉,得,解决了。就为这,他感到老天爷还是没有抛弃自己。

人啊,不能要求太多,这就挺好!

没有人知道,甚至梁进发妈妈的弟弟都不知道,他姐姐在敲诈失败又被他要走三千块钱之后,终于大闹了一场。在工地发飙、发疯、发狂。谁都别好过!我受那么多气,忍那么多苦,熬那么多痛。不给钱救我男人,你们别想着工程完工。

包工头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天不怕地不怕,手下百来号人随时听令,看到这个老娘们才明白是小巫见大巫了。天哩,那一场强横霸道不顾死活的闹法,也算开了眼。

这货,是真疯。可怕的是,她还是一个正常的疯子,有目的的疯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没底线的疯子。疯子有意识比流氓有文化可怕一百倍,不,一千倍!捱上没得跑!好在只要钱不要命。包工头认栽了。再说了,总让工人在医院耗着也不是个事,原本小一万的伤拖到两三万,终是自己吃亏。算了,就当自己也栽一回跟头,遇到惹不起的横货吧。

看着终于站起来,站到自己跟前的男人,女人的心有了着落。既然躲不过,索性直接说。吞吞吐吐讲了要让儿子转学的事,只说是因为你病着,孩子的学费能低些就低些。梁进发爸爸果然就不愿意了。

“不行!儿子好不容易碰到好政策进了好学校,无论如何不能转。”

“不行!学费高点就高点,我还能打工!”

“不行!”

梁进发一家是临时户口,正好碰到社会上呼吁解决民工孩子就学的问题,当年出了一个政策,在学校范围内已经购房或租房且居住时间在三年以上的临时户口可以就近读书,于是进了东正中学。当时夫妻两个高兴得几天几夜没睡好,感到儿子从此踏上脱贫致富的成才之路。后来因为大把市民和临时工想把临时户口落在东正中学的招生范围内,政策改了,取消学区招生,改为有房产证、面积不得低于58平米、当年小学毕业生,可以参加摇号,摇到才能进入户籍班上学。夫妻俩对这个政策的改革也高兴了一阵,因为他们现在住的三手房只有56平米,幸好前面已经享受了好政策。

男人说着就要给陈老师打电话,女人硬拉着不让打。男人觉得奇怪,等着她自己说怎么回事,女人又说不出口。瞅着她去弄吃的,男人打通了级长的电话。等女人下好面再过来,看男人的脸色,就知道坏了大事——

“你——你——你竟然去敲诈孩子的老师——你——你——你知道嘛,这老师就是过去的先生啊,全村人都要敬着!这是先生啊!你个女人!你还是孩他妈嘛?!你还算人嘛!!”

“什么呀老梁!时代变了,破教书的穷秀才不值钱啦!能坑谁不坑啊!”

女人挥舞着胳膊提高嗓门破了声地嚷嚷。男人看着老婆苍黄的脸直楞楞的眼神,一股狠劲罩在棕黄的眼珠上,心里“格噔”一下,一口气上不来。

这个女人是我老婆嘛?是孩儿他妈嘛?欺负别人对抗城管时没有觉得她狠、她恶呀……

“瞪我!瞪我就怕啦——”

女人的怒火顺着紧紧绞成一束的喉管喷射出来:我忍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对付老师我没办法,对付律师更没办法,对付你,我还怕了嘛!

“告诉你!我不仅去敲诈老师,我还去敲诈她老公!带我弟弟一起去!他坐过牢,谁都不怕!不弄到钱,谁都别想安生!!”

梁进发妈妈的愤怒再次找到发泄口,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用愤怒宣泄自己的委曲和后悔。后悔没有用,那就拼到底!一条贱命,什么都不怕!

她疯狂地大喊大叫,脑子里运行的是突突突的热血,血管里流淌的是轰轰轰的火焰。

烧!烧!烧!!她眼前一片赤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管。痛快!发泄!像赤条条的婴儿刚刚来到人世,哇哇哇!瞬间成长,依然赤条条,就要离开人世,啊啊啊!

男人被她疯狂的叫喊,狂乱的神情震慑住,那口悬在心窝的气,已经很长时间了,忍着,忍着,把它死死压在胸腔,不让它上去,以为它终于消失了,回到家里,它悄悄地消散了。毫无征兆地,它又冒出来,上去了,下不来。

嗓子眼一阵腥甜,脸色“唰”地黄了。

焦黄的脸色像一盆冰水,兜头泼进梁进发妈妈眼里,她忽儿清醒过来。

“老梁!老梁——我——我我我——错了你别急,我错了行吧。认错认错我认错——老梁——老梁!

“噗”!——男人一口紫红的热血喷了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在星际开密逃

贵妃娘娘千千岁

岁岁平安

春夜渡佛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白芷青青坎上流
连载中微微君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