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剑正一开口，岳晓明就知道咋回事了。他叹口气，说对不起陈老师。天天嘲笑张家，讽刺李家，自己又算什么球行？
“我为什么爱讲大道理？瞧，就这么炼出来的。若是家庭的熔炉能炼钢铁，我家可以炼出金刚石。”
上次唐璇给裘江打电话的事，被她弱弱的一句，“我又犯病了，对不起”，一带而过。
岳晓明清楚，唐璇不依不饶自己也有点责任。他已经厌倦了唐璇恃病胡闹的行为，他不想再跟她讲道理，做心理辅导，甚至觉得就是自己一次次耐心的辅导滋养了她的放肆。他选择直接忽略。
唐璇在他的沉默中反思自己的行为，终于在事情彻底平复后，主动询问他和陈老师的关系怎样了，有没有因为她的电话互不搭理。
“没有。还和以前一样。”
“她真的不计较了吗？”
“真的。”
“你跟我讲讲，你们关系怎么样，我才放心。”唐璇直盯着岳晓明。闹成那样都没事，她反而有点不放心了。
岳晓明想了想，说：“就和以前一样。”
“你不说一件事，我不相信嘛。”唐璇盯着岳晓明眨眨眼，顺势搂住他的腰。
岳晓明又想了想，说：“前天她因为一张试卷问我，我跟她做了解释，她很——放心。你看，还和以前一样吧。”岳晓明把“开心”换成“放心”，然后感觉面前的路似乎又在慢慢塌陷了。
唐璇越发起劲了，一定要他讲讲清。岳虹明再次陷入后悔莫及的漩涡，为了阻止她进一步情绪恶化，干脆直接把跟陈芷汀进行的分析跟她也讲了一遍。
他以为自己的智力水平已经把事情讲解得很清楚，却没想过别人的思考方式和立场，可能跟他完全不在一个空间。
唐璇放心了，笑咪咪地走了，然后在岳晓明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打电话给咸宁。
“当然是这个女人蠢啦！不是她多事改试卷，学生未必会跳呢——”
咸宁感觉责任重大，立刻转述给李红英。她用好心好意的语气安慰李红英：“这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不用着急，如果领导不相信你，你就把她问岳晓明的话告诉领导。连她自己都这样想……”
李红英的肺差点没气炸了。
这事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她严正警告咸宁不要乱传话，让领导知道她妄图把学生意外的事安到学校头上，她就……咸宁吓坏了，赶紧声明自己没这个意思，不敢这样想，绝对不再乱讲了……
李红英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再不忍了。
她知道陈芷汀是好人。人人都像变色龙一样，跟着潮流变，换颜值、换身材、换国籍、换本心、换三观，只有陈老师依然踏踏实实做着老师应该做的事、应该做的人。可是，如果不痛批她一顿，自己就要夜夜焦虑，时时担心……
不仅要骂其表现，更要触及灵魂！
陈芷汀不怪李红英。能镇住乱传的闲话的人，非她莫属。
陈芷汀很放心张剑正。只有张剑正能批评岳晓明，还能阻止他又搞新的家庭矛盾。
但回家以后，李红英的话又开始绕梁不绝。
陈芷汀突然想到生病期间来医院送梨的年轻女人，会不会就是跟裘江拉拉扯扯的所谓女同事？又想到徐珊已经亲口告诉她了，她还能掩耳盗铃地相信他。李红英一通乱枪横扫过来，将她埋藏在意识深处，不愿想或不敢想的事击中，全部冒了出来。
裘江在医院送走送梨女同事后，拉着她的手坐在床边说：“没事。不要多心。你老公的眼里没有别的女人……”
裘江的手冰凉，眼神也散漫。她没力气计较。没事就行。能没事嘛？家也不回，电话也不听，女儿怎么样了也不管。陈芷汀一夜没睡好，头昏脑涨地又开始新的一天。
李红英看出陈芷汀神不守舍，没有关心她，把梁进发割轮胎的小刀，写的经过检查送过去。
陈芷汀看着陈旧斑驳的小刀，像插到了自己的心上，浑身起鸡皮疙瘩，钝钝地难受起来。
“你要把他妈妈敲诈你老公的事告诉他，不然他一直误会我们，以后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谁又能想得到？”
她没想出怎么把事情经过告诉梁进发，眼前却又出现那筐青绿的梨。她压住胃里无法释放的酸涩，对李红英说：“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对于孩子，否定母亲是很大的事。我给两千元也不算多，她也没从我老公那里骗到钱，算了吧。”
“我可听说他爸爸又住院了。如果他妈妈继续要下去呢？”
“不会的。我相信她只是一时困难。再说我的确有点小责任，给了学生葡萄没有叮嘱他洗干净再吃。”
李红英一声冷笑，昨天算是白骂了。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对。送苹果要叮嘱削皮再吃，送鸡鸭要叮嘱做熟再吃，送车子要叮嘱绿灯通行。”又一摔手，不罗嗦了。“我没你高尚，你自己的脑子，自己负责。”
陈芷汀打了个激灵，自己的脑子！
自己真的这样想嘛？简单的常识拎不清？
只是想帮一下学生家长，为什么要找个像白痴的理由？直接说出自愿助人会被嘲笑？被裘江骂？被领导以为自己心虚才想给钱息事宁人？……陈芷汀心里又乱糟糟地无法静下来。
突然冒出一句不祥的话：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作死自己埋。
跟你没关，你为什么要给钱？
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去扶？
她怀念以前那个直心肠的自己。走自己的路，做想做的事，谁爱说说去。她不知道，很多人都怀念**十年代的自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现在呢？走别人走出来的路，说别人说出来的话，用别人造出来的词；千人同一面，万口同一声，千千万万输出去，都是网络新名词……
突然又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看见自己死了都不得安宁……不不，不会的……都是裘江闹的！若不是他点燃了疑神疑鬼的火苗，让她在孤寂中打通了漫游千里的脑回路，哪里会动这些鸡毛满天飞的心思……
陈芷汀盯着那把小刀发呆，脑子里塞满了乱草，有一个小闹钟拼命叫着想从杂草中跳出来，突兀而嘈杂的叫声震得心魄摇动。她精神恍惚，一忽儿觉得那闹腾人的东西是自己的心跳，紧一阵松一阵，坠坠地难受，心肺里也好像塞满了乱草，毛蓬蓬的一片。那些草像苇子叶干枯的尖尖，一下一下划着毛玻璃，叽叽嘶嘶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一片一片冒出来。
李红英忙了一圈回来，看见陈芷汀依然呆坐着，心说我为了你班上的臭事跑前跑后，还亲自送那个瘟神回家，连句感谢都没说，还在那里拎不清。
可再一想，天大地大大不过中考，不论什么事，都不能影响中考。4班是优秀班级，班主任更不能有事。李红英按住心火又继续跟陈芷汀交流。
“献爱心也要合乎时代，不恰当的爱心也会害人。”李级长说。
李级长还说，逆时势的爱是有害的，害自己也就算了，问题在于还会害了别人。顺势者昌逆势者亡。爱也是这样。
你对一个封建时代的大家闺秀说要解放思想独立自主她得去跳河；你对一个新时代女性说要守身如玉三从四德她得成剩女。就是时代效应！
陈芷汀很想笑。历史老师给语文老师讲“世易时移”。这她不知道吗？“再苦不能苦孩子”已演变成“溺爱是一种毒药”。议论文写两遍了。
“我知道了李级长，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谢谢你，辛苦啦。”
李红英终于长出一口气，看着陈老师的笑脸，就算是勉强的笑，也是好看的。
黄华回来上班了。办公室里已经议论过凌凛的事，她想听些自己没听说的传闻，趁班主任不在，问身边的老师：“凌凛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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