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疏的拥抱让他感觉到危险。
万一被拒绝，怎么进行？危险增添了冒险的勇气，他又霸道起来，不解释，不犹豫。他吻向着已经生疏的女人，投入已经生疏的怀抱。
陈芷汀因为女儿的欢喜放松了警惕，进入卧室，小心放好伤腿，抗拒的语言还没出口，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解除了戒备。
裘江没有遇到阻碍，他却突然换了心情，变成被母亲抛弃的孩子，站在回到自己身边的母亲面前，因为等待太久而愤怒，拒绝母亲的靠近，又害怕母亲真的走了。他在发抖。他抖动的不再是愤怒，而是害怕母亲因为自己的拒绝再次离开。
是他离开了家，离开了她，可此时此刻，她的不质疑反而让他感到委曲。我不值得嘛？离家那么久，冷淡你那么久，你连多余一问都没有？我怎么就不值得你多余一问呢？
委曲的泪水被眼睑关住。裘江在颤抖。空气跟他一起颤抖。
顾忌着受伤的腿，不曾有过的姿势毫无违和地出现。男人有男人的意外，女人有女人的欢愉。
裘江有熏然欲醉的感觉。
男人固然喜欢喝烈酒降烈马，但清茶浓汤热饭菜，他也需要。不，他需要的不是茶与饭，而是那种身心俱松的感觉，像夕阳西下，落得满天彩霞固然美，单调得像个鸡蛋黄，也没所谓，松一口气，舒舒服服往下坠呗……
裘江窝在熟悉的床垫上，抱着被子蒙着脸，呼呼大睡。
手机突然响了。刚刚入睡的人都吓了一跳。
裘江直接从床上弹跳起来，慌慌张张找出手机。手一抖，手机摔到床下，发出“咚”的脆响。
“我的手机响，你紧张什么？”陈芷汀奇怪地问。
裘江从慌乱中清醒过来，脑门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睡觉也不关机，吓死人嘛！”气哼哼地拉过被子重新躺下，后背翻成一堵墙对着陈芷汀。
裘江的过激反应让陈芷汀的心瞬间压了巨石，闷闷地出不顺气。原本轻柔的铃声在鸳梦重温的夜晚响成刺耳的尖锐。
李红英。准备划动接听键时，铃声停了。犹豫着要不要拨回去，铃声又响了。是吴主任。
出事了。出大件事了。
陈芷汀慢慢下到楼下。她实在太累了，感觉再加这一次班自己会立即死掉！到医院折腾一场，痛得浑身抽搐；跟老公折腾一场，骨架子都松散了，正是倒头卧眠雷打不动的节奏。然后就忘了关手机。
李红英这是趁火打劫还是趁人之危？或者是趁热打铁，就趁你骨肉分离都卸到地上给你生生拽起来重整旗鼓再开张，唱一出“钢铁是这样炼成的”舞台剧。
此时此刻，陈芷汀的人生所求就是能安安静静躺下睡一觉，消化皮肉的伤痛和□□的快乐，此生就此终结也算圆满。
痛并快乐着。不经意间实现了这一人生目标。可是——当下——做不到！
当个破老师，一波事又一波事就没完没了！不管有没有不舒服，她先吃下十粒救心丸，拖拉着身体皱着眉头瘸着腿下来。
李红英黑着脸在楼下等她。看她拖着腿一步一挪地下来。真的受了伤，似乎还很重。李红英的脸色缓和下来。
“怎么啦？晚修不是结束了嘛？我已经请了假，你不是——”
陈芷汀犹豫着没有说下去。李红英不会那么无聊吧，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有病，工作那么多年，她什么时候撒过谎偷过懒？李红英对她的质疑没有反驳。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陈芷汀觉得一定出事了。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个除了领导天不怕地不怕的级长大人发憷呢？
“到底怎么了？你说说看，我去不了也可以给你拿个主意。”
李红英一张嘴，话还没出口，眼眶先红了。
“我说了你先别急，也别抱怨我——你请假没来，你班上的赵鹏过来告状，说班里太臭了，没办法自习，我过去看，那个梁进发，身上又臊又臭，我叫他出来，发现他裤子是湿的，椅子下面也是湿的。我也不好问他是不是……哎呀总之有问题，联系他家长没人听电话，我只好又送他回去，刚到他家楼下，刘恺打来电话，说孙兢和康季明没回教室。我赶紧回去找，然后3班班长也来了，说李小美偷跑了，再查，9班也走了两个。除了孙兢，都是女生啊……”
李红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落落掉下来。
“肯定是孙兢干得坏事，我听说，他以前就盅惑女生出去玩……不提啦！现在怎么办？她们可是进了校园。要是没进来出事了我们不担责任，进来了又不见……这可是要出大事啊！”
李红英边说边用厚实的手掌抹去眼泪鼻涕。陈芷汀翻口袋想找出一块纸巾给她，口袋里空空如也，只好任她自己边擦边说。
“3班怎么可能走人？张剑正呢？”
“我安排他带桔子出去，出去有点事——今天也就是寸，咋都碰一起了呢？我先帮他看着3班，然后又去送梁进发，3班就让张伯明先顶一顶——好了，这个问题不讲了。”
李红英用力切出大手，中止这个话题，顺便甩掉眼泪鼻涕。生活不相信眼泪，更何况鼻涕！
“我叫了保安在校园巡，竟然在学校围墙边上发现一个大梯子，是工人整修校园时用的，不知道哪个搬了过去。估计那几个学生踩着梯子上了院墙，然后从外面大树上溜下去。问对面店铺里的店员，说是看到两个男生，一个踩着另一个爬到树上，接了几个女生下来。问他们为什么不报警，说是人家刚下来就光顾了他们店，买了好些吃的，于是没管。店员听他们嘻嘻哈哈地说什么要到红灯区玩。”
“报警没有？”
“报了。警察说，一不是拐骗，二不是上学时间，今天是休息日，学生出去玩是合法的，除非家长报失踪什么的，他们才能介入。”
“赶紧告诉家长呀！”
“校长说先找一下，找回来再请家长到学校来处理。如果还没找到告诉家长，家长一定会先捅出去再找孩子，来上两个记者，不管事情大小，学校就完了。”
“那怎么办？”
“我已经约了吴主任，一会到红灯区街口汇合。想你是班主任——”李红英看看陈芷汀的腿，犹豫着没说下去。
学生出事，对陈芷汀而言就是天大的事，她坚决地说:“我克服一下。但是我们三个女人行嘛？要不叫上张剑正？”
“那当然好啦。”
张剑正站在家门口，看着陈芷汀苍白的脸，李红英蜡黄的脸，明白出大事了，可听完李红英的陈述，他的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干什么？又不是我班上的学生带人走的，我凭什么负责去找人？谁召进来的谁负责，关我毛线事！夜班都下了，我不会再出去了。给加班费？别再用30块钱来惹我笑话了。再说了，我班那个李小美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去找她，她见了我会怎么说？哎呀张老师来了，好啊好啊人民教师打八折！我怎么回答？对不起，老师不来那个事的老师来找你回家。有意思嘛？有意思嘛！”
“张老师张老师，我知道您生气。我也是没办法！您看陈老师腿都受伤了还跟我去找学生，您能不能也克服一下？”
“陈老师是曾老九的弟弟，我不是！”嘭！张剑正把门关上了。
“他说什么？我是谁？”
“语文老师这点不明白？他说你‘真老实（十）’！”
陈芷汀一回味，心里直乐，倒有点佩服张剑正了，这么鬼火烧头的时刻他还能开出玩笑来。看到李红英阴沉的脸可以拧出墨汁，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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