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三五.1 一片白毛

预备铃一响,刘恺整顿纪律,薛靓靓领背古诗词。《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过零丁洋》、《水调歌头》。优生已经读背默写得想吐了,差生还在理解领悟中。

陈芷汀讲评试卷。

“错的打错就行,千万不要公开分析批评错误,因为正确答案学生没兴趣,批评错误却兴趣勃勃,结果订正了甲方,下次错到乙方。不仅学习,世态都如此,凡处罚的行业,人人争先——做了啥?怎么做的?罚了多少?获利多少……”

这是备课小组会上岳晓明提醒大家的玩笑话,却时常考验语文老师的执行能力。

陈芷汀有点恍惚,把讲评试卷的大忌又忘了,讲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无名火冒了上来,瞪了赵鹏一眼。复习考查这句诗时,赵鹏举手大声喊“人生自古谁无shi”,说完没人理会,于是跨出椅子,摆出大便的蹲姿,发出“扑扑——扑——”的声音,同学才明白他说的是“谁无屎”。全班同学都笑疯了。陈芷汀气得头脑发蒙,看他下蹲的姿态惟妙惟肖,骂不出也笑不得。

这次考试果真有个女生写成“人生自古谁无屎”,还把强调无数次的“汗青”写成“汉青”。

当时陈芷汀只订正了“汉青”。因为古人用竹片抄写典籍,竹片在使用前要烤去水份,烤的过程中青色的竹子蒸发出水汽,汇成小水珠,像流汗一样,故称“汗青”。她没有订正赵鹏故意而为之的“屎”,听着都恶心,不会有同学被他拐到恶心路上。

教室里突然骚动起来。有同学在传阅那份“谁无屎”的试卷。康季明趴在桌上蒙着脸,厚实的肩膀在抖动,形式上像羞愧,陈芷汀估计她在笑,笑得很得意。试卷上的“死”字写了一半,她划去后改成“屎”,写得又粗又大。

肥仔抢到试卷,看完又站出来往下蹲。康季明终于扬起脸,发紫的脸上已经笑出眼泪。

教室里像秋风吹过海面,洪波涌起。陈芷汀喊了两声安静,没有效果,她突然有点生气。

她生学生的气——老师用尽心力纠正不应该犯的错,为什么还有学生根本不在乎?

赵鹏的低俗可以不理他,康季明故意犯低级的错误就不可忽视,因为她的父母是忠厚勤谨的人。而同学们的笑,不是嘲笑他们犯低级的错误,更像是佩服和拥护。还教个什么劲呢!

还有家里。她营造出清寂寒冷的气氛,对裘江没有一点杀伤力,只让自己越发地心灰意冷……站在讲台上,她的心思飘忽,身体像塑料娃娃漏了气,软塌塌地倚在讲台边。

佘晓凤感觉出气氛不对,看到陈老师神情,知道老师生气了,立即站起来训斥传阅试卷的学生。赵鹏看到班长发威,一步跳回座位,同学们才发现陈老师已经有两三分钟不讲话了。

讲台上的陈芷汀脸色青白,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和忧伤。初三了,还在犯愚蠢的错误,不知惭愧还乐在其中。

几秒钟的时间,躁动的学生像麦田里被收割的小麦,扫去了摩肩接踵的喧嚷,木木樗樗地低头看试卷。

全班静下来后,学生立刻恢复与我无关的神情,不看同学,不看老师,不用目光指责身旁吵闹的同学,也不因自己的笑闹面生愧色。与我无关。

陈芷汀不喜欢这种场面。她希望学生之间能够进行无言的互相批评,认真听讲的同学可以目光坦然,可以用目光指责闹的同学,闹的同学应该面有愧色。现在的孩子不会这样做。坦然和正直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常常得到背锅的待遇。

陈芷汀慢慢坐下来,“自己看书吧”。她突然觉得好累,不想讲了。学生没有为自己或者他人犯的错引起警醒,反而还很高兴,颇有点“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错误?讲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陈芷汀意识到自己病后的一段时间,课堂躁动许多。都怪自己。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刘恺看到陈老师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没有报告就离开教室,端了杯热水,放在老师手边。同学们陆续想起老师有心脏病,你偷看我一眼,我耸肩伸舌头,个个大气不敢出。

寂静中孙兢得意起来,伸展双臂想要弄出更大些的声响,被刘恺瞪了一眼。刘恺和身边的男生一起,被赵鹏逗得大笑,佘晓凤站起来控制纪律,他才发现老师生气了。孙兢往上怼,他针锋相对,正好化解刚才的惭愧。孙兢不肯吃瘪,抄起课本准备砸过去,还要骂他跟屁虫、显眼包。正在此刻,下课铃响了。

陈芷汀低声说,“下课吧”,抱起书本和电脑走下讲台。

呼啦啦,全班都站起来,异口同声大声喊:“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陈芷汀有点意外。停下脚步,看着全班同学紧张期待的眼神,因为生气而硬冷的心肠软下来。她又回到讲台,郑重说:“下课。同学们再见。”

拖着疲乏的脚步走出教室,心里涌上来的是一波一波的悔意:浪费了一节课。跟学生生气,何必呢!

她前脚出教室,胡李高明就跳起来,冲到孙兢面前,抽出他手中的书拍到他头上,还瞪他一眼。孙兢摸摸砸痛的瘦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

陈芷汀回到办公室,正为浪费半节课后悔,佘晓凤押着赵鹏进来。

“你自己说!”佘晓凤恶狠狠地搡了一把赵鹏,赵鹏全身的肥肉一抖。

“老师我错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害得康季明扣分,还说不是故意的!”佘晓凤用手指狠狠点着赵鹏的肥脑袋,像要把它戳破。

“老师我错了我是故意的。”

赵鹏很顺溜地改了口。陈芷汀不好再说什么。赵鹏就这样了,你又能怎么样?还是自己太敏感了。陈芷汀觉得自己真是病了,为这点小事空了半节课。

“你总是这样没正经,害了自己也害了同学。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我……我抄写《过零丁洋》。”

“抄几遍?”佘晓凤紧追着问。

“2遍……嗯……3遍……”

“美得你!抄10遍!”佘晓凤像女杀手一样盯着赵鹏肥硕的胖脑袋,“现在就去抄!”

陈芷汀的眼睛热了。她知道佘晓凤押着赵鹏道歉,是怕她气病了。上次老师被赵鹏气住院,班里的状态让她很焦急,这次千万不能重演。陈芷汀看看晓凤明亮的丹凤眼,俊挺的眉毛,长出一口气,点点头,让赵鹏走了。

“怎么啦小凤,肥仔气着老师了?让你杀过来替老师出气?”张剑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好恶心的,把‘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死’说成一坨屎的屎,还做动作,把老师气坏了,课都……”

“小凤!”陈芷汀立刻制止她。

“哈哈哈!人生自古谁无屎?有创意!我喜欢!”张剑正笑得满脸皱纹。

“老师!”小凤责怪地瞪他一眼,顺便瞟瞟陈芷汀,怕她生气。

“你们张老师呀,就好一坨屎。自古他就摸不上,自打出生他就是一坨屎。”岳晓明过来凑热闹,“这个胖孩子,可对了你们张老师的胃口。”

“才不呢!”小凤用崇拜的眼神看一眼张剑正,不受岳晓明的挑唆。陈芷汀知道张剑正又要发神经,赶紧让晓凤走了。

张剑正谁都不理,仰着头若有所思。“人生自古谁无屎啊,你有一肚子屎,他有一肚子屎,看谁先倒出来把别人熏倒。”

杨洋刚好进来。“怎么了?摆出一付诗人范,不太像嘛。”

“杨洋你错了。张剑正现在不是诗人,是屎人,刚才吃了一坨子屎,正往外倒呢。”

“你才吃了一坨子屎呢!你天天都要吃一坨子屎!”

“君子不与屎人斗。哥要上课,不服去我班上啊,也有,热乎的。哈哈哈——”岳晓明笑得满脸皱纹。

张剑正抄起一本书对着岳晓明的后背扔过去。小明同学对自己“太岁头上动屎”的冒犯有着清醒认识,对必然发生的恶果也有清醒判断,随着书页杀气腾腾赶到,他快速拉过门挡在身后,“怦”地撞击声和“哗啦”的落地声伴着他得意洋洋的大笑,结束了这场课外讨论。

陈芷汀是“扁担课”,这节上完要等下午才上3班的课,安定心神拿剩下的早点吃,想到刚刚说的“一坨屎”,吃不下了,到外面接杯热水喝。

又想到赵鹏的动作,这才忍不住关上水龙头笑起来,更后悔自己小题大做。

真是病了,一点小情绪就可以烧成“风雪夜林冲的草料场”。都是裘江惹的祸。若不是他……

陈芷汀狠狠看向枝叶稀疏的树林,把裘江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清出去。清不掉?找人聊天挤出去。

岳晓明有课。张剑正——

诶,这人怎么啦?

校道边,李小美弯着腰,对着干枯的草坪呕吐。张剑正呵走好奇的同学,站在旁边等她缓过来。

虽然看不真切,陈芷汀依然感觉到张剑正抱着双臂黑着脸的模样,不像是好事。裘江从脑海中消失了。

3班同学以为李小美吃坏肚子,要扶她去医务室,她死命摇头不去。

学生叫来张老师。张老师等到只剩下他之后,才蹲在李小美面前问:“怎么啦?”

李小美说:“没事。就是肚子里有点酸。”

肚子里有点酸?张剑正晕乎乎地站起来。有个学生悄悄凑过来,大着胆子问:“老师是不是饭堂里的菜有问题,小美吃坏了肚子?”

张剑正望向教室,老师已经喊了“上课”,窗边的同学扭头看着李小美蹲着吐的方向,而坐在李小美前面的秦云岭反而面无表情。

不关心。不好奇。不在乎。那就不用调查了。

“滚!不上课就回家去!”张剑正对着好奇不怕罚的学生吼了一声。吼完发现是个女生,应该是来帮助李小美的。什么世道,越是烂女越是有人围着转!张老师收起脾气,慢慢说,“你去上课,有老师呢。”

被吼的女生看看李小美,看看张老师,慢慢跑进教室。

风起了,吹落树上几片残留的黄叶。

张剑正心里起了一片白毛。真要被这小屁孩害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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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青青坎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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