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汀下楼找张剑正，问问他发生什么事了，迎面看见袁诤、盖丽丽等备课组长从二楼下来，手上拿着会议记录本。
“正好陈老师我要问你，那个李小美，写你的作业嘛？”
“怎么啦？”袁诤也知道李小美？可见这个会的内容够具体了。
“学校准备常规检查，明天下午抽检作业。我刚听说3班李小美什么作业都不写。你赶紧搞定，查到学生一次作业都没写的要扣小组分。”
“这次抽几号？”
学校抽查作业是按指定学号的尾数来抽，如果通知是5，则学号尾数是5的作业全部收上去，一个班交5本。
“还没通知。5、0、3都抽过了，这次可能随机，我们先自查一遍吧。另外把教材配套的练习册放在桌面，集体订购的练习册统统收起来，这几天都别做了。”
陈芷汀收起脚步，又转回办公室。学生不写作业，爹妈也管不着，但要扣小组分，还有一句潜台词，袁诤没说，扣完小组分，就是扣课任老师的分，与分相对应的，是钱。
李小美是划片招进来的学生，据说小学就不写作业。张剑正叮嘱说，李小美特殊，父母闹离婚好几年，一直没离掉，一直也没人管，进入青春期后，动辄离家出走割腕自残，手腕上已经好几道了。
“不写就不写了。在家里搞得悲情戏，回到学校等待爆发，碰到要作业的老师批评几句，点燃了火捻子，自己上赶着倒霉，还连累我这个班主任。不许滴！”
问题学生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庭，问题家庭往往不背问题学生的锅。谁背？老师呗！
张剑正进行了友情提示：安全第一，学业靠后。特赋警示悲情诗一首——
逆子不解意，
母女相摧残；
恰逢学业紧，
合火烧师身。
切记！切记！！
初一初二都没抽到李小美。初三频繁调动座位，李小美似乎有一段时间情绪高昂，写过一两篇作文，陈芷汀看不懂，本想找她问问，一忙就忘了。翻出来一看，果真有两篇。
小美同学真给面子。陈芷汀有点小高兴。打开作文看，第一篇是认识自我，她画了一些抽象的符号，扭曲的小人。美术老师不在，不找人解读了，翻过。第二篇是半命题作文“渴望拥有_________”，横线处自己填。小美同学将题目照抄上去，没有填空，也就算了，里面的内容陈芷汀还是不明白。
张剑正、岳晓明都不在，拿去问杨洋。
“生活中到处都有渴望，我也有饥渴的希望。”——好像还切题。
“我渴望拥有一个好占的男人，家里天天消烟弥漫，战斗不断。可是生活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男人，所以……”
“我渴望拥有一对大……B……”
“我渴望望拥有一个小水闸……”
书写潦草，前言不搭后语。跟着杨洋一起读，陈芷汀发现自己竟然读懂了小部分内容。有辱斯文……
陈芷汀想抽走作文，杨洋攥得很紧，一字一顿地看完，她脸上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停滞。陈芷汀越发不安。
“张剑正！张痞子你过来，这种作文只有你的学生会写，也只有你这样的班主任，能——看——懂！”
杨洋醒过神来，扬起作文召唤推门进来的张剑正。
陈芷汀想拦已经拦不住了。张剑正边看边嘿嘿冷笑，表情古怪。陈芷汀觉得不妙。
“不看啦。你班上的宝贝，丢人现眼要怪我呢。还我！”
张剑正二话没说就还给了陈芷汀，坐下后五官就没消停过，表情更是变幻莫测风雨飘摇。
吃饭的时候，杨洋讲起李小美的作文，有老师笑得前仰后合，有老师满脸气愤，有老师不能理解。叫来吴主任，吴主任思想更纯正，惊奇地问道，要根黄瓜干什么？谁家缺这口吃的？夹什么？什么夹什么长？……几个女老师笑得眼泪滴到饭碗里。
陈芷汀低头吃饭，不想追问，也不想明白。困惑的吴主任问向她时，她装作没听见，收拾碗筷走人。回到办公室，气呼呼地找出李小美的作文本，揭起那几页准备撕掉。“嘶”——还没有“啦”下去，手被按住了。是张剑正。
“哎哎陈老师，你就别理她，以后她的作文，不想看就给我。撕破了，就是你的事，不值得。”
张剑正将揉搓变形的作文纸小心摊开，压平，再用透明胶带细细粘好裂口。
“这可是一个历史性纪念啊！我们的学生进化得那么快，成熟得那么熟，我们的上级可以原地踏步、墨守成规，我们老师可不行，要好好反省自己，怎样才能与时俱进，否则，学生不爱听我们的课，网民骂我们愚不可及，我们还觉得冤枉。不冤那——只教圣贤书可是不行喽——当老师的，不仅要有形象，有料道，有经济基础，还要有一颗开放的心哪！”
突然看到作文本封皮上的名字，细看之后给陈芷汀。
班级：初三（3）班
姓名：李小美
学号：小P大B。
“什么意思？”
“嗨！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讲——小……大……”
张剑正的嘴形送出最后一个字，没有发声，脸却有点红，似乎在陈芷汀面前送出嘴形都是错。
陈芷汀不可思异地盯着他。她很快明白张剑正没有读懂她的恼怒。她恼的是张剑正竟然在她面前发出的嘴形——此形无声胜有声，而张剑正以为她是因为学生乱写而生气。
“你走开！”她不再理张剑正。就是自找！
“都是我的错，是月亮惹的祸……”张剑正不明白她的懊恼，把李小美的作文本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哼哼叽叽走了。
陈芷汀很不高兴。不能因为学生乱写就处理她，家长口头上说孩子不好，一旦你教导她处理她，嘿！立刻跟你干起来。
虽然张剑正油皮，但他处理问题的方式的确更能应付当前形势。恶人自有恶人磨。别跟问题家庭养育的问题学生较真。原本虎毒欲食子，相见正眼红，遇到较真的老师，秒变同仇敌忾，共斗尊师。陈芷汀想起张剑正还为此赋诗一首，可惜没有背下来。
出门时正撞上杨洋，笑得脸上泪珠滚滚，和荣耀、黎明、盖丽丽，拉拉扯扯、打打闹闹地进来。
“陈老师陈老师……我们……想拍……拍下来，那篇作文。”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起哄。
“就是那篇作文，水闸什么的，我们要拍下来放到网上，让天下网民看看，我们纯洁的人民教师如何被这些学生教坏的。还说我们，我们头痛死了还说我们。让他们看看，都是些什么学生！”
杨洋义正词严，似乎为自己紧跟时代步伐开创教育新局面找到了有力证据。
“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学生？老师还要固步自封嘛？必须与时俱进，有经济基础才能有社会地位，学生家长才看得起你，学生才会听你教导！思想开放，作风超前，家长才不敢对你指手画脚！还像老黄牛似的埋头苦干，他不用脚踩你才怪呢！”
荣耀借题发挥，表达对杨洋的支持。
“就是就是。家长个个都像老狐狸，还想着孩子是小白兔；上面个个都变身超级大灰狼，还让老师继续做小红帽……”
“我们要像杨洋这样，哪个家长敢在她跟前放肆？收拾得他一气不哈！”
“对！谁敢挑事我们杨洋就敢鸟他！”
“去你的！滚一边去。”杨洋不乐意将不文明的词用在她身上。
“陈老师陈老师，拍下来放到网上去，让那些网民注意喽，只够胆欺负我们老师的家伙们看看，都是些什么学生。这是我们教出来的嘛？那些网民说不定个个都是他们的老师。我们到哪学习对付流亡学生的经验？顶撞老师，侮辱老师，气急了骂两句拍两下就了不得了。换他来，试试！”
“是啊是啊陈老师，你知道我班上一个家长给孩子说什么？老师批评你别怕，录下来，看你老爸不鸟死他。让他来鸟。遇到李小美，看谁先死……”
几个年轻人要笑翻了，七嘴八舌你推我搡，没看到陈芷汀的脸已经黑得要下冰雹——江河日下，哪有一点老师的样子！等他们笑完闹完才发现陈芷汀已经走了，作文本没见着。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伸伸舌头，嘿嘿笑着一起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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