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汀早起开机，看到家长发信息问秋游的事，才想起来上周开班主任会的内容。她因为真真受伤请假，心绪烦乱，把这事忘了。
按常规出牌，学校每年都要举行春游和秋季运动会。春游因为北方某省的出游校车被爆胎的大货车迎面撞上，伤亡数人，全部叫停。校动会暂无声息则是南渭城自己的事。
不开又担心家长或学生不满，特别是初三毕业生，没有毕业告别的运动会，肯定会被学生记仇N多年，万一中间出现未来的大人物，当朝领导岂不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知谁提议，趁着秋末不太冷，用秋游替代春游，越过运动会，堵住悠悠众口，岂不妙哉？
其实“悠悠”不值得担心，没有重量级人物，“悠悠”就没有份量。
校园运动会有投掷项目，这很正常；投掷区域安排有老师和学生维持秩序，禁止穿越，也很正常；不正常出在去年的招生上，一个男生的爷爷和父亲是银行行长和副行长，男生的概念是“有钱天下第一”，老师教育不了他，因为老师没钱。
钱孙子或钱儿子不肯坐在观众席欣赏比赛，摇摆着进入比赛区域，从投掷区穿过时被喝令出去，他很不服气。
标枪一杆杆投出来，都落在他经过的区域的前方，他更不服气了，趁着大家的关注点都在投掷者身上，突然冲了出去，站在中间扭屁股，偏偏那一杆标枪飞出了水平，破空而来，他慌了神，掉头向钱（不对，是向“前”）跑，结果正中后背。拍片结果，脊椎粉碎性骨折。
男生是独生子，家里不缺钱，只缺继承人。三代单传，能不宠嘛！能不任性嘛！能不干倒一两个进行等价赔付嘛！红票子和老板椅早就预备好了，只等他长大成人。小麻雀还没长齐毛，直接干废了。没有天理，爷爷老子做天理。
老师开除，领导调离，学校赔钱，投掷学生转学，还是挡不住家长的滔天愤怒。赔钱人家看不上，看上的数额给不起，解决方案只有一个字：“拖”。
若能拖到二胎出生，或能蒙混过关。没有收到喜报前，在岗领导不敢挑事，运动会成为噤言区。
金秋十月，阳光灿烂，高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一直没能响起。
秋游的建议，可以上达“天听”。“天听”没回复，就是“牟尼啪啦……责任自负”。
鉴于社会实践的复杂性，学校改变以往通知家长给钱、班主任收钱、德育处安排的程序，全部承包给旅行社。
首先以书面形式通知家长，家长签名缴费并填写一份意外伤害保险知情书，全部交给旅行社。这也是与时俱进。
毛校强调“安全第一”，“必须签名”，痛心疾首地告诉老师们，我们不比发达国家，学校组织活动孩子出现意外，家长要来学校道歉，给学校带来麻烦，“稍瑞”“对不起”；在我们这类学校，一旦出意外，有事没事闹一场，有责无责都吃亏，法院还不帮你，所以万事小心，安全第一。
“既然这样别游了。几年没游，也没见学生翻过墙头冲进大自然。”
张剑正又乱讲话。吴主任立刻站队毛校长：“现在招生形势变了，公办学校硬件设施比不过民办，校园文化又单调，怎么吸引学生？招生宣传中，南城中学有第二课堂、社团活动，我们都没有，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在就是未雨绸缪……”
岳晓明笑了：“吴主任，到底是‘亡了’，还是‘未雨’？”
吴主任瞪他一眼，没有一点行政意识，不像话！但还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转而请岳老师发个校园快讯，进行有效宣传。
岳晓明有点意外，没说好嘞也没提反对意见。
领导很诚恳，老师也理解。为游而游，胜过没游。
张剑正班上李自豪的妈妈不签字。“出意外要保险公司赔？学校没有责任？那怎么行！”
“妈妈不签字，只交活动费，你跟着去，出问题让学校负责！”保险公司最多赔付20个W，可据说学校加教育局的赔付，已经从30个升至60个了。
张剑正懒得理这种家长，电话都不屑于打，只是转告李红英。
“老张，这家长肯定觉得学校赔钱比保险公司多。保险公司没啥闹的，学校不一样，闹得越凶赔偿越多。是吧？”荣耀问。
张剑正懒得理。如果真有借孩子出事发横财的心理，就不配做妈！
“共同祝愿平安去平安回，多好！先说赔偿，好像不出事对不住他似的。凉稀皮！”
张剑正收齐了49份知情书，因为一个没交影响心情，又想到毛校举发达国家为例时的艳羡之情，更是来气。
张剑正是绝对的民族主义者，连女儿痴迷日本动漫都要感叹育子无方，着急国漫还没赶上去，赞美小时候看的《孙悟空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如何如何精彩。女儿只知道日漫的孙悟空，不认识中国的齐天大圣。他想培养女儿的民族自豪感，可是面对国内泛滥的日漫的潮流，只能望洋兴叹。
收钱时出现麻烦，9班班主任周榕不肯拿钱。
“万一让学生偷拍下来放到网上，家长会认为我收了回扣，网民一旦开骂，就要先杀替罪羊。我考大学、考资格证、参加比赛评职称，辛辛苦苦，岂不全泡了汤？”
年轻人了解时事，洞察人心，说得理直气壮，众班主任一听，是啊，旅行社承包了，为什么我们收钱？如果家长认为收钱就有回扣，谁被曝光谁倒霉，等到事实澄清，倒霉的人已被热点新闻抛到滚滚人流脑后了。
李红英与吴主任一合计，班主任收钱有收回扣的嫌疑，学校财务收钱岂不是校长有嫌疑？让旅行社自己过来收。
旅行社派来几个年轻人。一个小姑娘不愿意，说领导讲了，收到□□自己负责。“凭什么让我负责？我又不认得真的假的。”
班主任端坐讲台不收钱，导游站在外面不进去，李红英看着不像样，干脆叫班长上来收。所有学生在百元钞票上签名，发现是假的，谁的名字谁负责——污损人民币的行为，是从校园开始的吗？
学生纷纷低头写姓名班级，班长收齐后给班主任，班主任不接，给导游，导游也不要。
“只要过了手，出现□□就要我负责。我不拿。”
于是班主任和导游带着班长去财务室交钱。去了财务室，财务室也不收钱。出纳正在生气，因为导游说，出现□□不关他们的事，钱多他们不要，钱少财务负责。
“我们一个月才二千多，少了我们赔不起。”导游小姑娘理直气壮。
“你们赔不起我赔得起嘛？你们的钱让我数？还让我负责？美得你！”出纳也不好惹。
吵到毛副校长亲自过来处理，商定之后让财务室把收上来的钱用A4纸包好，透明胶封上，写上班级，哪个班出现□□哪个班用班费补。
“我班上没有班费，收班费犯法，真假都不关我事。”岳晓明看这个笑话有点冷，扔下一句话走了。
“对啊对啊。再说已经出了校园，□□回头，谁认哪！”张剑正也走了。
这两人一走，班主任全撤了，七八包钱扔在桌子上，不知是哪个班的。毛校登时头就大了，摆摆手让出纳赶紧封好给导游带走，她也不管了。
为什么简单的事搞得如此复杂？毛校不往下想，让李红英负责，不要再向她汇报了。
李红英等到最后，只有陈芷汀自己收的钱，边收边验真伪，收完带着导游过来，写上“初三（4）班”，交上后对李红英点点头，走了。
光鲜优雅的陈芷汀，恢复了以往的朴素，石磨蓝牛仔裤、浅蓝小方格毛外套，素净的一张脸，仿佛前几天身着旗袍小外套的陈芷汀是另外一个人。
李红英看着她孤独沉默的背影，愣没感动出来。
真傻！怪不得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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