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公园一隅。裘江等在路边。虽然十几年没见,可远处出现一个男人,看身影和走路姿态,认出就是郑达。郑达边走边四处张望,兴奋的眼神越发衬得脸色如风中枯叶。裘江连寒暄之心都没有了。
“我是裘江。你是赵达吧。在我家住过一晚是吧?”
裘江一边说一边握手一边用劲,赵达负痛抽出手。老乡相见分外激动,也不至于捏断我手骨吧。伸出手想拍下裘江肩膀以示问候,不等张口说出话,裘江脱掉外套扔到草上。再多说一句都会泄了那股有备而来的怒火。
“你TMD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在别人家里!第一次上门!你TMD就是头畜生!”
扯住外套前襟挥拳就打,抬脚就踹。
公园里散步的人听到喊救命的声音,跑过来看热闹,裘江已经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他自己是律师,知道适可而止。
揍完之后也不废话,将小抱枕扔到嗷嗷叫的老乡脸上,提起外套直接走了。
等到血管爆鸣的嗡嗡声消失,裘江冷静下来,走到江边洗净手指上沾的鼻血,顺着小路离开,边走边吹起口哨,胸中那口浊气徐徐喷出。
一个月之后郑达突然又过来,喝了酒,坐在楼下给陈老师打电话。陈芷汀只能打给裘江,让裘江请他离开,没想到裘江“正在回家的路上”,一听,还敢再来,这是脸皮比城墙厚,还是性格有缺陷?
去!坐在江边撸串扎啤。
说起那个刘花花同学到了大城市开了眼,找了一个事业高奏凯歌的中年男,把他甩了。听说那个中年男喜欢上她艰苦卓绝的成长经历和清纯朴素的Ch-u女情怀。
他举目无亲,只有一处可以容他倾诉衷肠。
“她还是Ch-u女?”他瞪大眼睛对裘江说,“难道我老婆争风吃醋都是空穴来风?我像对老婆发誓的那样,什么都没做过?”
“是我帮了她。没有我,她还是农村干大活的一傻妞;没有我,她连高考报名费都交不了!我对她恩重如山,她竟然看不起我,甩了我,她凭什么?你说,她她——凭什么?”
裘江心说真他妈的脑子进水了,还敢跟我聊这个,恨不得一缸子啤酒砸过去。瞄一眼陈芷汀,嘿嘿冷笑。
陈芷汀觉得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这回她没读懂裘江之意:这就是你所标榜的“好心好意”“乐善好施”!一个TMD伪君子,一个TMD的唯利是图。
他严重怀疑自己发了一场春情大梦,梦醒了一切还都是真的,于是他醉了,一醉解千愁,在千愁万转中,他像电影里的男主人公一样,壮志未酬名声败,情真意切被辜负。他起了一个光荣的头,收了一个灰暗的尾,理想中的“组只培养”就遥不可及了。
“断送了大好前程你知道嘛?我原本……原本我可能……呜——”
“瞧见没,他还想唱情深深雨蒙蒙呢!”裘江又扫一眼陈芷汀,眼中饱含对她的批评和警示。
“还培养他?用善良做台阶达到个人目的,就糟蹋了‘慈善’这个词语。”
陈芷汀回看裘江一眼。没想到他一语道破郑达的问题所在。她也这样想。
真正的善良应该不图回报,寻求回报叫投资,是生意。本着有利可图的目的去助人,受到反噬不过是商场的天道。商场如战场,战场讲战术,三十六计、七十二变,胜败随时反转,也是常态。
她不记得在哪本书中看到,神佛只助自助人。助人只是顺势而为,并不让人知晓,因为人性自私且多变。
有外力相助,有人以此为踏板,起跳到另一高度继续走更新的路;有人以此为台阶,踩着别人肩膀向上爬;有人像藤蔓,攀缘宿主汲取养料,壮大自己的同时,可能毁灭相助者。
他若真心要帮助刘花花,四年时间就该结束。他助她走出农村,又利用恩情占有她,还说什么恩重如山。
我高尚嘛?她想起自己最初帮助家长时滋生的骄矜情绪……如果那两千块钱又给了出去,事情会是另一个结果吗?她默默画出另一条曲线,想像着人心的善或恶,事情的结局会怎样。
三百。两千。五万……
如果她像贾主任或者李级长那样,直接将梁进发妈妈怼回去,事情又会向何处发展?
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命运的钟摆会击伤哪一个人?
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成为生命中的一个特例,一个难以突破的坎。冲过去会怎样?冲不过去又会怎样?
她的脑海打开一扇门,让她看到一条河。单调的人生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水面下的漩涡是自我圈子里的斗争;坎坷的人生是波涛汹涌的壮阔,冲礁石、越悬崖,有绚丽的水花,有湍急的涡流,有断崖似的险滩,有静美的深潭,最后的终点,同样回归波澜不惊的平静。
她想起有本书上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会遇到一个个坎,越过去一个提升一次灵力,越不过去,避开前行,那个坎会反复出现,直到生命终结于此。在这些坎中,会有一个魔障竖在那里,过去了,以后的人生才能一马平川向前流淌,过不去,一生都坎坎坷坷不得平静。
她当时觉得好有道理:百分之**十的人都是在同样的问题上反复摔倒,能够反躬自省、格非克己的人,基本都是圣人,哲学家,科学家,世界几百强,最差也是行业中的佼佼者……
远的不说,就说学生最基本的学习,能够纠正错误再不重犯的学生,基本都是北大清华的预选生,百分之九十多的学生,都会在同样的或者类似的错误上反复出错,直到中考、高考结束。
回到自己身上。她的人生之河,不可能波涛汹涌,但也不愿意陷入自我矛盾的纠结中,更不愿意在琐碎的人和事中消耗自己。她似乎看到生命中竖起了一道魔障——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或是她无法预料的未知?
夜风吹过,夹杂着烤肉的熏香。她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醉酒人,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借着裘江跟他又举杯痛饮的间隙,她起身离开,走到江边坐下。
江风吹过,带来松针的清香,她偱香张望,看到阴影中几堆砍下的松枝。走过去捡一根细嫩的枝条,深深吸口气,记忆顺着松香飘向尘封已久的过往……
大三时跟男朋友生气闹分手,约了同班同学一起爬华山化解低沉的情绪,他托人打听到,也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听同学说在隔壁车厢看见他,担心自己意志薄弱又被他闹得放弃原则,一向不爱做决定的她鼓动同学们连夜上山,还可以省一夜住宿费,立刻全票通过。同学们一路上又唱又叫,喧哗声却加倍了她的无聊。她勉强与同学们说笑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身后。
山风凉嗖嗖的,心里空荡荡的。到了半山上租了大衣,女生一堆,男生一堆,躺着等日出。朦朦胧胧刚入睡,听到山路上又来了一拨学生,第六感应刺激得她一下坐起来。
松针清香,夜风清冽,天地之间溢满清甜……
果真是他鼓动着同学跟在后面追上来。
一缕月光穿过乌云,正射在他着急赶路的脸上。也许是担心她,也许是分手的折磨,也许是着急赶路,他面容消瘦、口唇苍白、眼神忧郁,汗湿的头发粘在前额,让清晰的五官泛着水的光泽,在月光下参差错落,蔚然生秀。
她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冲垮了费尽心力建起来的坚强堡垒。
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向上爬,跟在后面的同学骂骂咧咧,让他歇一会儿,等一等,他像聋了一样,头也不回。
终于条件反射地回转头,看见匆匆走出松林的她,裹着大衣倚在树旁。
莫非!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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