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二十.2 七荤八素

学校操场西北角有两棵柿子树,是学校升级扩建时种的。

操场建成时,西北角的空地建了小亭子,却没有人去那里坐,因为夏天闷热、春秋阴湿。后勤主任正值年轻力壮,想到家乡的柿子树,移了两棵种上,又散种了经秋变黄的槭树、栎树,栽了几棵枣子树。去那里看风景的学生老师渐渐多起来。这一景观后来还上了报。

那两棵柿子树,春夏开花挂果,秋天转青变红,吸引着鸟雀叽叽喳喳来啄食,除了赏心悦目,还有不期而遇的小幸福,让秋天变得丰盈,冬天有了温度。

后来重点中学改为划片招生,学生素质下降,开始出现初一新生爬树摘果子的现象。一个体育老师上完课,看到几个男生冲到柿子树下“蹭蹭蹭”爬了上去,发了“首怒”,一边呵斥一边过去捉人。下面的男生看老师来了,跳下来跑了,已经爬上去的学生下来时裤子被挂,倒栽下来,蹭破了头皮。送到医务室消毒处理,叫来家长,家长训了孩子,写检查认错。

按常理,这事就解决了。不想家长带孩子回家后,不知被他人挑唆还是自己动了另类脑筋,将体育老师和学校告到教育局。学生改口说是体育老师的大声叫喊让他受了惊才掉下来。教育局以教育失当批评了学校和老师,体育老师赔付全部医药费。因为学生入校统一购买了意外保险,体育老师的赔付叫精神损失费。

何校长现场说法,提醒老师们,应该以正常步速缓步走到树下,和颜悦色地劝学生下来,并在他们下树时提醒他们要小心……

老师们在下面炸开了锅:首先老师的管理没有错;其次学生的不当行为导致自己处于危险境地,应该自己负责;再次应该家长负责,上树摘果的行为肯定是家教缺失;最后才是老师的处理方式,应该考虑到潜在危险,批评学生之前先保证学生安全。

老师们的议论让体育老师更加愤怒。

“不干了!体育老师都不敢管学生,还有哪个老师敢管?虚头巴脑尊师重教,遇到点破事,个个都像奴才。有事说事,有理讲理,很难嘛?家长一闹,就吓得屁滚尿流,简简单单的事搞得七荤八素,没威严没智慧,脑屁颠倒坐,还领什么道?”

体育老师摔了哨子和记名册,完成道歉赔款动作后去了沿海城市。道歉赔款不是认为自己错了,是为了能拿走自己的人事档案。

不久学生也转了学。

体育课上分组练习,学生都不爱跟他一组,因为有他训练总不过关;打比赛也不要他,因为有他就总是被吹犯规。小同学们心明眼亮,全部把他排除在外。班主任也当他是透明人,不交作业不批评、不反馈家长,他很高兴,高兴几天后巴巴啦啦亲自去交作业,老师说,带回去让爸爸妈妈改吧,他们满意就行;老师打叉叉,你心灵受伤怎么办……

孤独比受伤更可怕。赔了钱又怎样?千千万万都买不来快乐,何况只有一百张。天天上学只为有同学有朋友有快乐,顺带跟老师学点东西。

“就是你们想要钱,害得同学都不跟我玩,老师也不管我啦——”学生回去跟父母闹,见钱就撕,“让钱给你们做儿子吧,我不活啦!”

家长继续投诉。只要有投诉,一刀切,处理相关人员,班主任换掉。下岗前班主任给部分家长告别,部分家长不愿意了;跟全班同学告别,同学们不愿意了……简单的事迅速复杂起来。

怎么办?到学校退回体育老师给的医药费和精神赔偿费。原来连看病到做检查不到八百元,意外事故保险公司有报销,家长因为讹住了老师,要求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住了一个星期的院——要不是孩子哭闹着要出院,还得住下去——最终导致医药费用了四千多——这个也有得报销,精神损失费要了两千,体育老师赔付了六千多元,直接导致老婆要离婚。

家长连赔款加报销实收一万大闷。关起门来高兴:比辛苦上班强太多!真TMD赚了!

为了儿子,退回六千,还有四千多实收的意外报销费,也行。

校长看看红票子,不收,说老师已经辞职了。

柿子事件开启了东正中学首例因教育失当而进行现金赔付的案例,为其他老师敲响了警钟。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有了新含义:能教育则教书育人,按劳取酬;不能教育就明哲保身,顺利退休。

没有保护措施的教育,等于赤膊上阵,牺牲自我还要连累家人。

一人被蛇咬,全体怕井绳。

自此以后学生爬柿子树没老师管了。只要看到有学生冲向果子树,老师们如秋风扫落叶般全消失了。学校又怕出事,没人管跌下来还是学校的事,又开会批评老师不能“杯弓蛇影”。

“我们不怕蛇影,我们怕赔偿金。”

教代会上徐前进老师嘀咕,干脆把结果子的树都砍了,体育老师省心,班主任也省力。校长左右一衡量,砍树可以办,学生安全老师减压,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良风气扼杀在摇篮中。

看到学生可能有危险,老师全跑了,还能叫学校嘛!

老教务主任不同意?他已经退休了。柿子树就此寿终正寝。

老师们唏嘘感叹,责骂徐前进,老实人也能出损招,徐老师有十二分的委曲,“我只是开开玩笑。遇事要挖根,关我毛线事?”

半个月过去了,眼睛渐渐习惯了西北角的空空荡荡,眼睛习惯了,嘴巴就忘了;既然嘴巴忘了,操场边的枣子树也受连累砍掉了。

老主任听说柿子树的命运,急急忙忙回到学校,站在空空荡荡的亭子边,流下混浊的老泪。

此后一年,学校派教学骨干到北方某学校参观学习,忽然看到校园挂满灯笼般的柿子树,惊问怎样管理,答曰:让学生自己管理。一个班一棵树,班级设立果树管理员。

学生爬树偷摘果子摔伤怎么办?

自己班的果树,偷摘会被同学批评;自己违规上树,自己摔伤自己负责。

老师不管吗?

学生干部管理。

出了问题老师不负责吗?

老师都不知道,怎么负责?

咦呀!解决问题的方法辣么简单。家长难缠家长缠,学生难管学生管。怪不得一出事,“老师不知情”,“管理不知道”,究其源头,谁造成的?“难缠的”导致没人敢被缠,“难管的”导致没人敢去管。不讲理立了风向标,脑屁颠只会顺风倒,最后谁倒霉?将来能与父母进行窝里斗,也算学业有成……

怎么想到这一出呢?

陈芷汀突然回过神来,发现的思绪不知怎么回溯到办公室里妄议摘果事件的场景去了。站定了回到眼前,已经漫游到操场边了,又折返回教学楼,正碰见吴主任阴沉着脸,带着爬树学生从花园出来。吴主任默默盯她一眼,没打招呼 。

陈芷汀觉得她的眼神大有深意,心口一紧,耳朵又一阵嗡鸣。难道她看到自己不管学生爬树还悄悄溜走吗?等那阵嗡鸣声过去,又嘲笑自己太多心。哪有这么巧,关心学生没人见,一次不管被发现。

实际情况的确如此。所以说好人难做。

韩敬权在楼梯上看到,指给经过的吴主任看——

“陈老师肯定是被学生家长吓住了,看到学生爬树都不敢管。看看,在那呢。我有课,哎我上课去了——”

韩敬权边说边笑边撤退,然后看到吴志敏厌弃地盯了自己一眼,笑容立刻尬在脸上,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我TMD抽什么风!

吴志敏只能亲自下去捉人。

陈芷汀经过洗手间时,看到梁进发的背影。上课已经十几分钟了,他怎么才从洗手间出来?看他低头缩肩的样子,又被同学欺负了吗?

“梁进发。梁进发。”她在后面喊了两声,梁进发木头人一般,继续向前移动。

陈芷汀看着他厚重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阴影里,似乎刚才看到的人和事,大脑里杂乱的闪回,都是幻觉。用冰凉的手指用力按压眼眶和太阳穴,用力眨眨眼,恍惚消失了。楼道里幽暗的阴影已经将那灰蓝的身影吸入自己的深渊。她慢慢跟过去,看着梁进发从后门进了教室,没喊报告,上课老师也没批评他。

他的缺席和进入,仿佛发生在另一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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