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过父亲母亲,崔怀携钟回登上牛车,后面跟着好几车堆得满满当当的箱笼,排开一线,从府门前离开,直至在巷口拐弯,辘辘的车行声渐行渐悄。
待送别她二人,崔忆跟着母亲身旁回了正堂,公主与崔尚书在园中凉亭中下棋,她趴在父亲肩头看,不但指挥还总想直接上手帮忙,被公主说了句观棋不语后,哼了一声回了西园。
缺了崔忆出谋划策,崔尚书执子前后左右徘徊许久,才缓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公主指间拈白子,稍加思索就堵上气口,吃下一子,又赢一局。
崔道此人,在朝堂上算是极有心机城府,唯独不爱在游戏上下功夫,尤其是个臭棋篓子,手谈十回,才能靠公主让棋,赢下一局半子。今日又连输三局,他也不恼,收拾好棋盘,等着再开一局。
公主赢得轻松,兴头消磨殆尽,合上棋罐,睨了他一眼,
“与你对弈根本没什么意思,要不是知道你同别人坐隐也是十有九输,我都疑心你糊弄敷衍我。”
输棋的不气,赢棋的倒烦了,公主不想再接一局,崔道不能勉强,遂也移开棋罐,
“那就不接着下了,左右你我今天都无事,听琴么,或者我给你烹茶来,我去取。”
“行了,别忙活这些风雅事了,就坐着说说话吧。”
崔道点点头,垂眸想了想,低声向公主说,
“也好,那我们聊聊恕之和新妇如何?”
公主被惊得伸手扶了扶脑后的步摇,以袖掩唇,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我做父母家翁的,怎么能谈论小辈的事,传出去闹笑话,崔道你哪里学的坏规矩,我可不和你一起胡闹,我知晓我自己做不了顶好的阿家,但决不能做让人讨厌的那种。”
崔道伸手按下她掩唇的衣袖,
“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此生最厌恶嘴上挂着各样规矩礼节,我这也是近朱者赤。”
说罢,见公主面色更添不虞,连忙补充,
“不提别的,只当聊聊自家孩子,不算嚼舌根。你觉得恕之他二人相处地如何?”
公主歪头撑在桌上,缓缓开口,
“依我看来,不怎么样。”
“你也看出来了?”看来并不是崔道多想,这二人,比起做夫妻更像是当同僚。
“单是我一人看出来么?眼睛亮着,看见就明白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亦是记得有人说,当年父皇赐婚,我不情愿得很,如今也和睦到了儿女论婚嫁的时候。怎么,自己当时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以,轮到孩子,开始心疼了?”
崔道自小下棋赢不过公主,斗嘴也是只落下风,被公主一番话噎得郁卒,公主看他憋闷样子,忍不住笑倒在桌子上,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看开些,我当初可是极厌恶你,恕之比你境况好出许多,他两人言谈间很是和气,只不过新妇不通情窍而已。再开一局,我容你悔一次棋。”
这次过江坐的是往来南北的官船,比之前的楼船小些,只有两层,上面坐人,底下装货。为往来方便,此次出行只带了几个看箱笼的小厮,好在船上有跑堂的伙计,她二人是靠窗的位置,有屏风与四周隔着,桌上摆了热茶和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江对岸是谯州,谯州地势起伏多山,最高的名为老山,就在江北之畔,青山绿水相称,伏月天晴,空中高高飘着些云团,倒映在江面上,随着船波摇晃,一时分不清是天还是水。
崔怀担心钟回定神看着江面会晕水,陪她赏了会儿云影后,便邀她坐下来,一起鼓弄桌上的磨闲玩具。
搁茶具的木盘,翻过来就是简略版的升官图,桌下抽屉里有备好的骰子和小人儿,骰子有四面分别刻着“德,功,赃,贪”,开头都在八品,至于从哪个衙署或州府随游戏者的意愿,后续由骰子掷出的点数或升或降,掷出德,进一点,功进二点,赃退一点,要是贪字,则要退两点。
崔怀向钟回说明规则,便开始第一局。钟回先走,一把掷出个赃,刚刚开局,退无可退,她抚着额头叹气,
“老话里讲,天底下最晦气的除了仵作莫过于营医,我还不信,你看果真如此,轮到你了,我看看我到第几回才能把小人儿放出去。”
崔怀没应她,非说是船上颠簸,钟回又是新手,一定要她掷出个“德”或者“功”来,才能开局。
好在钟回第二次稍稍争气,能进一点,可是在选择衙署和州府时,又犯了困难。崔怀同她耐心解释,
“官职部门大约分为两类,一是京中,二是郡府,京中衙署主要是三省和御史台,这图里省去了内官,郡府中,掌军司州大概像彭城这样驻军控地,如庐阳郡或新昌郡这样便靠令,长,府尹刺史治理,其实与百官制度差不多,选哪个都可以,每个官署最高都是三品,谁先到三品官秩,谁就赢。”
钟回手里捏着木偶小人,犹豫好久,选了一个稍微熟悉的衙署,
“那我选御史台吧,只进一步,现在是个少史,少史是做什么的?”
崔怀手气好过她许多,第一次就掷出了“功”,钟回选了他供职的御史台,投桃报李,他选了司州,已经是个伍长,
“御史台中,少史负责文书档案,抄写和传达消息指令”
钟回不满地“呵”了一声,合掌抖着骰子,
“那就是打杂的,你都是伍长了,手下管着好几个人呢,我还在御史台跑腿呢。不行,我多晃会儿,这次也要掷个‘功’出来。”
随她话音落下,骰子在桌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摇摇晃晃似乎要停到“贪”字上,崔怀忙用手去遮,也没来得及。
“我都看到了,你挡什么?”再往后退两点,她这边就直接回到木盘外了,这下连打杂的小吏都不是了,钟回将小人儿移出来,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轮到崔怀了。
崔怀拿起骰子,握在掌中对她说,
“这次不算,我再替你掷一次,这一盘权当练习。”
他学着钟回的样子,双手合扣,学着钟回刚才的样子,闭着眼睛,颇为虔诚地用力晃动手臂,再贴近桌面,松开双手,是个“德”字。
钟回拿起小人儿放回少史的格子中,摊着手对他道,
“你看,你掷出来的就比我好,我说了我手气不行,摇到靠岸要能到五品,算我今日沾了你的光。”
崔怀不听她说的丧气话,要钟回礼尚往来替自己掷一个,钟回百般推脱,捏起骰子,先给他铺垫,
“我可早都给你说过了,我手气差得很,扔出个‘贪’,让你的小人儿退到外面了,你可别怪我。”
还好骰子在桌上跳了几跳,稳稳一个“德”字,钟回送了一口气,
“可能是替你扔骰子的缘故,好像还凑合,往前走一步吧,现在能是个杂号将军了,恭喜你啊,上阵可要奋力杀敌。”
崔怀在她一半调侃一半恭维中,将木偶人向前挪了一格,
“这次不就掷出来个不错的,不能对着骰子说灭自己威风的话,它会听到的。”
钟回接过骰子,对着掌心说,能不能一举当上治书执笔就看这次了,争气些,说罢轻轻一抛,
“还是个‘德’,求上得中,还可以,待下一回,看看能不能坐到五品。”
钟回手气似乎好了起来,兴致也跟着涨,两人你来我往,临近靠岸,竟是钟回连着掷出来两个“功”,早一步当上御史中丞。反观崔怀,则还在虎贲中郎将和殿中将军之间徘徊,她乐得眉飞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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