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學測倒數兩百天，學校也正式進入了所謂的「精煉奴工模式」。
全體高三生被集中到禮堂，名義上叫「統一管理、自主學習」，實際上根本就是一場大型的考前軍事化訓練。座位還要照模擬考名次排——分數越高，坐得越前面。
沈小月、沈牧遠、黃潤莆，自然穩坐第一排。
三座模範生雕像，背挺得比我爸的腰還直。每次我抬頭，都只能望見他們的背影，在頭頂日光燈下拉出筆直剪影，像學霸聖像。我坐在後排，看著看著，竟也有種朝聖的感覺。
私立學校嘛，話術總是動聽，什麼「因材施教」、「培養自主能力」，說得像天堂。其實就是把學生壓榨得剛剛好，貼出漂亮榜單，好吸下一屆的韭菜。
你以為我媽會心疼我壓力大？錯！校排只要掉個兩名，她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蚊子了！
尤其我物理經常落出全班32名之外——這對全班都要上國立前三的指標班來說，簡直是社會性死亡。
我又不是沒得救，就是玩心有點大。做題做到一半會突然點開泰勒絲的新歌，一邊寫數學一邊查她這首到底是哪年出的、哪張專輯、是什麼心情寫的？然後再順手看她在哪一場演唱會唱過，有沒有哭、妝有沒有花掉，甚至她當時的緋聞男友是不是也在場。我承認，我的確花了一點時間在這些奇怪的地方。但我真的有想拉回來！就算她人在北歐開演唱會，我也會知道是第幾秒票賣光的——然後才回過神來繼續算公式。
我爸並不知道我耳機聽什麼，他只是一味的擔憂。看不下去，說：“媽媽，可可壓力大，妳給她弄點營養的吃吃啦！”
我媽也坐不住，從那天開始，每天親自送營養午餐來學校，說要幫我「補氣養神」。
餐袋內容大概可以用 Excel 建表：今天枸杞雞湯，明天紅燒排骨，三樣小菜永遠是玉米粒、三色豆、和高麗菜，外加一瓶她自製的枸杞茶，據說喝了可以「強化記憶」。
但我一看到那瓶茶，就想馬上請假進醫院——至少醫院有冷氣、有Wi-Fi，三餐還不用面對三色豆。
反觀沈小月的媽媽，那根本是另一個宇宙的存在。
聽說他媽請了專業營養師，為兄弟倆設計每日便當。便當盒還分「普通日版」和「考試日版」。打開就像參加米其林評選一樣——紅藜飯、青醬雞柳、五色時蔬、玉子燒。有時還會附一塊莓果優格蛋糕。
連便當紙巾都會根據節氣印不同圖樣。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的便當悄悄被換成了沈小月的。
是他偷偷換的？還是我哪天不小心拿錯了？
我也不記得了。反正他沒說，我也沒問。
每天中午，我就坐下，若無其事地打開那份不屬於我的高級便當，吃得一臉自然，像是默認了這場奇妙又曖昧的交換。
我自己不說，就可以確定看到的同學也不會說！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終於忍不住，趁他打瞌睡的時候氣鼓鼓地說：「欸，我比較喜歡吃我媽煮的啦！」
他眼都沒睜開，懶洋洋地回：「喔，好啊。」
就這樣，便當——真的換回來了。
我瞬間後悔。
我媽就只有排骨和雞湯輪番上陣，配菜就是那三色豆、玉米粒、高麗菜三寶。連湯都懶得換，只是容器從白罐變紅罐。吃到第三天，我懷疑她是不是預先燉了一鍋凍成冰磚，打算撐到我考完。
而沈小月的便當呢？永遠不重樣。
今天青醬雞柳，明天紅燒豆腐，後天變壽司拼盤。連紫米紅豆湯都能在飯後驚喜登場。
我嘴上說不要，心裡卻天天懷念那塊蛋糕，懷念得像初戀。
偏偏他就坐在前一排，近在咫尺，但我不是臉皮薄，而是很好強！就是不好再開口。
每天吃飯前，我都會偷瞄他。他一臉若無其事地打開便當，有時還故意用筷子敲一敲便當盒邊，敲出一聲清脆的「噠」。
那聲音像在問我：「今天吃什麼，你想知道嗎？」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低頭啃著那塊該退休的排骨，默默在心裡翻個白眼。
有天中午，我正咬著青菜咀嚼人生的苦味時，沈牧遠剛好從我身旁走過。
我不要臉的問他“今天你的便當吃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我抬頭，還沒開口，他就把自己便當放到我桌上。
“拿去啊，反正我也不餓。”
我呆住，手還懸在半空，完全沒料到他這麼乾脆。
然後他又補了一句，語氣平淡，但尾音微微上揚，像在笑我：
“怎麼，我弟不管你飯了？”
我瞬間語塞，不知道是該感謝，還是該生氣。
這兩兄弟是怎樣？輪流值班對我好嗎？
我一邊吃著沈牧遠的高級便當，一邊腦袋轉得比模考還快。
原本只是惦記個營養午餐的事，現在我腦子裡裝的已經不是雞湯還是排骨，而是——
沈小月 vs. 沈牧遠。
到底誰比較好？
但我知道，我其實氣的根本不是他們——
是陳可欣！
就她那天突然開什麼八卦大會，信誓旦旦說：「我跟妳講，他們兄弟都對妳和我們不一樣。這兄弟檔，都已經愛上了你！」
我那時還笑她想太多，結果現在倒好，學測倒數兩百天，腦子卻跟在演青春偶像劇。
我咬著湯匙，默默發誓：
不行，我要清醒！我要回到那個每天只在乎錯題本和模考成績的林可可！
……至少，努力一下。
但問題是——沈小月，這傢伙，他從以前就這樣啊。
成績好得誇張，腦袋像裝 AI，只要我一臉痛苦地盯著數學題，他就會默默過來，拿起筆幫我列公式、分析邏輯。
從國中就是這樣。他一直都對我很好。
那為什麼，我現在會這樣想？
是哪裡不一樣了？
是我自己變了吧？
我變得貪心、變得想靠近、變得在意他的眼神是否也停留在我身上多一秒。
我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傳了一條訊息給他：
【今天那張模考試卷，後面三題我不太懂，可以問你嗎？】
不到一分鐘，他就回了：
【好，妳回過神啦。】
我盯著那幾個字，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回過神啦。」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我卻像讀懂了一些藏在文字底下的東西。
他是不是……曾經一度覺得我不會再來問他了？
還是……有那麼一瞬間想過放棄我了？
我捧著手機，心裡忽然一陣酸。
原來，一直在走偏的是我。
沈小月——他始終站在那裡。
是我差點把自己，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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