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我們來到一間藏在學校附近的花園義式餐廳。這家店離學校走路大約十分鐘,學生間口耳相傳,據說某次模擬考前,有學長學姐來這裡許願吃了「第一名套餐」後,真的上榜了。從那以後,就成了班上同學慶功的固定選項。

我邊走邊打電話給我媽報喜。

電話一接通,她就一貫地用那種「故作冷靜但其實想炫耀到世界盡頭」的語氣開口:

「喔~妳得獎啦?我有看到老師群組轉的訊息。」

我翻了個白眼。

「對啊,第一名。」我說,語氣故意平鋪直敘。

「那沈小月呢,他有得名嗎?」

果然,才過三秒,她就開始探聽關鍵詞。她不是說看了班群,不就已經知道了?

「有,他第三。」

我怕她繼續發表高見,乾脆一口氣把話講完,把話塞滿,堵住她回嘴的空間:

「媽,我跟沈小月現在去@@餐廳,沈牧遠也在那邊,還有班上幾個人一起為我們慶功喔~應該會晚點回家。掰~」

說完我立刻掛了。

我知道她不是不喜歡沈小月,只是……不放心。

事實上,我爸是家裡唯一公開說「我喜歡這孩子」的人,理由單純得讓人哭笑不得:「他對數學跟人生都有天分。」

我媽就不一樣了。自從知道沈小月是 gay,她的雷達就像升級成什麼「未來女兒戀愛方向防衛系統」。表面上什麼都沒說,私底下就是擔心我在學測前談戀愛,還故意為我挑選了一堆她排列整齊的“備胎”

我知道她擔心我學測前分心——但誰沒偷偷喜歡過人?又不是戀愛腦就會考不上大學。

我收起手機,跟沈小月一起走進餐廳。

果然,一進去就看到沈牧遠坐在靠近玫瑰花園那排落地窗旁的長桌,旁邊還圍了一群熟面孔——班上大概七八個同學都來了。

陳可欣第一個跳起來跟我揮手:「可可~這裡這裡!你今天超強欸!」

李美妮正在點餐,頭也不抬:「我賭妳會得獎欸,還跟黃潤莆打賭妳會第一名,他輸我一杯珍奶。」

黃潤莆無奈舉手:「我本來押沈小月,結果你們兩個都得獎,我只能喝白開水。」

全桌笑成一團。

我走過去坐下,沈小月坐在我旁邊,沈牧遠瞥了我們一眼,笑得不多,但語氣不錯:

「來得正好,披薩剛好送進烤爐。」

整桌的氣氛都很 High,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偷偷放了兩首 K-pop,那氛圍比頒獎現場還熱鬧。

我忽然想到,沈牧遠這局……安排得很好。

叫了一桌人,剛好中和了可能出現的「尷尬雙人慶祝場面」。

我不知道這算是體貼、察覺,還是某種……干預?

但也好啦。

我心裡偷偷鬆了口氣。畢竟在這麼多人面前,我和沈小月就能自然一點,不會有誰多想,不會有誰看穿。

披薩一上桌,熱氣撲鼻而來,起司拉絲像打光一樣亮,番茄醬香和九層塔味混在一起,幸福得像一種瞬間會考零分的味道。

「來,為我們的冠軍舉杯!」李美妮高舉可樂杯。

「還有第三名也不錯啦!」黃潤莆補了一句,大家哄堂大笑。

我忍不住偷瞄沈小月一眼。

他正低頭撕著餐巾紙,指尖用力得像在解高難度數學題。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察覺我在看他,但下一秒,他就抬起頭,朝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一閃而過,乾淨得像一陣涼風。

我忽然又想起,他說的那句話——

「就算你喜歡誰、討厭誰,都只能藏在心裡。」

我拿起可樂,努力把情緒藏在氣泡底下,舉杯,敲上他的杯緣,說:

「謝謝你,沈小月。」

他的手停了一下,然後說:「沒什麼。是你自己贏的。」

這場勝利,場面熱鬧,心卻有點靜。

就像披薩夾在兩片起司中間的那片羅勒葉——

明明只是配角,卻藏了一股最深的香氣。

我們這群人,說白了就是私立學校裡最被壓榨的那批孩子。

數理資優班,全校的金字招牌,對外宣傳用來招生,對內用來立下戰績。班導是一個戴著細框眼鏡、講話總是像在宣布什麼全國政策的老師,嚴格、冷靜、幾乎不笑。學校規定這個班的三十二人,全部都要上「國立前三」,誰要是掉隊,就是整個體系的恥辱。

所以,當我們聚在這間披薩餐廳裡,一邊喝著無酒精香檳,一邊七嘴八舌聊著志願選填的時候,那場面就像是另一種模擬考。

“我電機、物理、化學三選一啦,反正不能丟我們班的臉。”黃潤莆一邊咬著餅皮,一邊像在講冷笑話。

“你有夠假掰。”陳可欣翻他白眼,“明明上週才說不想讀電機。”

“我那是因為考壞心情差!”他義正嚴詞。

“我想讀材料系。”陳可欣說,語氣出奇地平穩,“因為我想做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

大家一片鼓掌起哄:“大俠呀,妳~”

李美妮叉起一片瑪格麗特披薩,笑著說:“我就單純想做香水啦,所以我填化工系。”

“妳是想讓全世界都聞妳香香的。”黃潤莆笑。

她假裝要砸他。

輪到沈小月,他沒有多想,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台大醫學系。”

語氣平常得像在說今天早餐吃什麼。

但大家不敢問。這個志願在一桌同學沒有人有這個底氣說出來。只有能考60級分的才敢說,他那種人,一旦說出來的東西,大概就不會變了。

我轉頭看他,想起我國中時第一次聽他說「我要當醫生」的那個午後,陽光落在他筆記本的邊角,他的字整齊得像印出來的一樣,那一刻我覺得,他一定會成功。

沈牧遠聽完,咬了一口雞翅,說:“我也是填醫學,但老爸老媽希望我們兩個去新加坡讀大學。”

我一愣。

沈小月沒接話,但沒有反對。

我突然有種心口一沉的感覺。

像走在吊橋上,前一秒還很穩,下一秒,忽然沒了方向。

原來——他終究是要離開我。

我原本也是想考醫學系的,天真地想著,只要跟他讀一樣的系,就能一直在一起。

可是後來,我的數理成績開始搖擺,時好時壞,數學錯一題就崩盤,化學實驗記不住公式,物理選擇總是在兩個答案間搖擺不定。老師開始建議我不要「衝」,爸媽也變得保守起來。

於是我默默調低了目標——牙醫也不錯,中醫也行,甚至想過獸醫、營養、心理……只要還能跟他當校友就好。

但如果他真的要去新加坡。

那我呢?

我低下頭,把一塊剛出爐的披薩撕成兩半,卻一口也吃不下。

“林可可?”沈小月忽然叫我。

我抬起頭,他遞來一杯柳橙汁:“你太安靜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搖搖頭,笑了笑:“沒有啦,只是在想志願表要怎麼排而已。”

就在這時,一旁的鍾小雨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我媽說,如果沒考上台清交,她要我去北京念清北。”

“蛤?”大家反應都超大。

“用學測成績加分可以申請到,他們也收境外生。”她小聲補充。

這話一出,餐桌上的氣氛像披薩冷掉一樣,瞬間凝固。

“你瘋了喔?你知道那邊的學霸強成什麼樣嗎?”李美妮放下叉子,“人家數學奧林匹亞金牌是基本配備欸!”

“你成績滿級分過去都可能跟不上,被電爆你就會懷疑人生。”黃潤莆嘖了一聲,“學測加分是門票,不是護身符啊。”

“是我媽說的嘛……”鍾小雨撅嘴,“她說那裡環境好,還說有家人在那邊。”

我看著她一臉苦惱的樣子,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我們誰不是被家長當作未來投資在操盤?

這場披薩宴會,表面看起來熱鬧得像什麼畢業派對,實際上——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張焦躁未完成的志願表。

我們的未來,好像都被某種力量牽著,跑得比自己還快。

我偷偷看了一眼沈小月,他正喝水,神情平靜,眉眼落在餐桌某個空無一物的地方。

我忽然想問他:「如果我沒有考上,沒有跟你在同一座城市、甚至不在同一個國家,你會……在意嗎?」

但我沒問出口。

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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