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陌生的天花板,低矮,带着陈年污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还有一种……属于宋倾的、冷冽又带着侵略性的气息。他猛地坐起,薄薄的毛毯从身上滑落,露出底下皱巴巴的衬衫。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单间,除了他身下这张不算宽敞的床,只有一个旧书桌,一把椅子,和一个敞开的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深色的衣服。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秩序感,与这屋子的老旧格格不入。
记忆回笼——酒吧外的对峙,宋倾冰冷的眼神,那句“跟我走”,以及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真的在这里。在宋倾的“家”。
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宋倾推门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酒吧的制服,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湿漉漉的头发显示他刚洗过澡。他看到坐起来的宋知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塑料袋和一瓶水扔到床上。
“吃。”言简意赅,带着命令的口吻。
塑料袋里是几个包子和一杯封口的豆浆,还是温的。
宋知意喉咙发干,他想说点什么,道歉,解释,或者问问宋倾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但所有的话在接触到宋倾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时,都冻结在了舌尖。他默默地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味道普通,甚至有点凉了,但他咀嚼得很慢,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宋倾就靠在门框上,双臂环胸,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不是审视,更像是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为什么?”宋知意终于受不了这沉默的压力,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带我回来?”他宁愿宋倾打他骂他,也好过这种令人心慌的、莫测的平静。
宋倾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我改主意了。”他慢条斯理地说,“让你就这么灰溜溜地滚回去,太便宜你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在宋知意的心上。
“你不是想补偿吗?”宋倾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宋知意,阴影笼罩下来,“不是觉得对不起我吗?那就留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宋知意握紧了手里的包子,指节泛白。“我……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宋倾俯下身,手撑在宋知意身体两侧的床沿上,距离近得宋知意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刚沐浴过的清爽气息,以及那股更深层次的、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从最基本的开始。我这儿,不缺一个白吃白住的人。”
他直起身,指了指房间:“打扫干净。衣服,洗干净。我回来之前,准备好晚饭。”他报了几个简单的菜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布置任务。
说完,他不再看宋知意一眼,拿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转身就走。门“咔哒”一声被关上,接着是外间大门落锁的声音。
宋知意独自坐在床上,听着那锁芯转动的声音,感觉自己也被彻底锁在了这个狭小的、充满宋倾气息的空间里。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激烈的指责,只有这种冰冷的、近乎奴役般的安排。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重逢场景。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他欠宋倾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和屈辱感,开始行动。
他仔细地折叠好毛毯,将床铺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无。房间本身就很干净,他依旧找来抹布,将桌椅、窗台细细擦拭。他打开那个小小的冰箱,里面只有几瓶水和一些简单的食材。他找到米,淘洗,煮饭。然后处理宋倾要求的蔬菜和肉类。
动作有些笨拙。他大学几年忙于学业和打工,对于家务,尤其是做饭,并不熟练。切土豆丝的时候差点切到手,炒菜时油溅出来烫红了手背。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继续。
这个过程里,他无法克制地观察着这个属于宋倾的空间。书桌上除了几本专业书,没有多余的东西。抽屉上了锁。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整个房间透露出一种极度压抑和缺乏生活气息的感觉,像是一个临时的避难所,或者说……牢笼。
宋倾这些年,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
傍晚,宋倾回来了。他扫了一眼纤尘不染的房间,目光在餐桌上那几盘卖相普通的菜肴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示。他去洗了手,坐下,拿起筷子,安静地开始吃饭。
宋知意站在一旁,有些无措。
“坐下。吃饭。”宋倾头也不抬地说。
宋知意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气氛依旧沉闷。
“味道一般。”宋倾吃完,放下筷子,评价道。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我下次会做好一点。”宋知意低声说。
宋倾没接话,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拿到狭小的厨房水槽里。他没有要帮宋知意收拾的意思,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似乎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宋知意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擦干,放好。做完一切,他站在房间中央,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里。这张床,显然是房间里唯一的床。
宋倾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冷淡地开口:“衣柜里有备用的被褥,自己打地铺。”
“……好。”
夜晚降临。宋知意在冰凉的地板上铺好被褥,躺了下去。地板很硬,隔着一层薄褥子,硌得他骨头生疼。房间里只开了宋倾书桌上一盏台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宋倾坐在电脑前的背影,挺拔,却透着孤绝。
宋知意侧躺着,看着那个背影,眼眶一阵阵发热。他们离得这么近,不过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找到弟弟后的场景,或许是抱头痛哭,或许是激烈争吵,但绝不是在这样一个压抑的房间里,一个坐在桌前,一个睡在地上,像主人与仆从,像看守与囚犯。
他不知道宋倾到底想做什么。这种近乎冷暴力的对待,比直接的憎恨更让人煎熬。
接下来的几天,重复着相似的模式。宋知意像个廉价的佣人,负责所有的家务,准备一日三餐(在宋倾有限的预算内)。宋倾白天去上课或打工,晚上回来,有时会带些食物,有时则空手而归。他很少跟宋知意说话,偶尔开口,也多是命令或简短的评价。他不再阻止宋知意的存在,但也完全无视他作为一个“哥哥”或者 even 一个“人”的情感需求。
宋知意试图找机会沟通,但每次刚起个头,就会被宋倾用更冷硬的态度堵回去。
“闭嘴。”
“不需要。”
“做好你该做的事。”
宋知意感觉自己像在对着一个密不透风的铁壁呼喊,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自己声音空洞的回响。
这天下午,宋倾出门了。宋知意在打扫书桌附近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笔记本。本子摊开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目光无意中扫过摊开的那一页。
上面不是课堂笔记,而是一些凌乱的、带着力道的线条,像是无意识的涂鸦。仔细看,能辨认出是一些扭曲的人形,还有破碎的词语,诸如“恶心”、“该死”、“毁灭”……在页脚的一个角落,他看到了一个反复描画、几乎要戳破纸背的词语——“骗子”。
宋知意的手猛地一抖,笔记本掉回地上。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将其捡起,放回原处,心脏却疯狂地跳动起来。
那些压抑的、黑暗的情绪,原来一直存在于宋倾的内心,只是他从不对外显露。而“骗子”……是在说他吗?
晚上宋倾回来时,脸色比平时更沉一些。他径直走到书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桌面,然后猛地转头,看向正在摆放碗筷的宋知意。
“你动我东西了?”他的声音像裹着冰碴。
宋知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宋倾盯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剥开他的皮囊,看清他是否在撒谎。半晌,他冷笑一声:“最好没有。”
那顿饭吃得格外压抑。饭后,宋倾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书或者电脑,而是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沉默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知意收拾完厨房,默默地站在一旁。
“过来。”宋倾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暗哑。
宋知意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宋倾抬起夹着烟的手,用指尖指了指地面,就在他脚边。“跪下。”
宋知意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听不懂吗?”宋倾转过头,眼神里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说,跪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宋知意看着弟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掌控欲。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践踏他的尊严,确认自己的主导地位。
屈辱感像潮水般涌上,烧红了宋知意的脸颊和耳朵。他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但他想到了笔记本上那些扭曲的涂鸦,想到了宋倾身上可能存在的伤,想到了父亲电话里的咆哮,想到了这么多年宋倾独自承受的一切……
他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他垂下眼睫,避开宋倾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摧毁自我般的屈从,弯曲了膝盖,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在他膝盖触地的瞬间,他清晰地听到头顶传来宋倾一声极轻的、带着某种扭曲满足感的呼气声。
宋倾俯视着他,用夹着烟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动作带着轻蔑的狎昵。
“这才对。”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记住你的身份,宋知意。在这里,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宋知意闭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身体的疼痛和地面的冰凉,远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芜。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东西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单纯的兄弟关系。一场以愧疚为起点,以强制和控制为手段的危险游戏,正式拉开了帷幕。而他,自愿(或者说,被迫自愿地)踏入了这片泥沼,成为了宋倾宣泄恨意和证明掌控的祭品。
宋倾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微微发抖的宋知意,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黑暗浪潮。报复的快意与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满足感交织在一起。
他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才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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