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门一关，众人这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点儿声，别让人听到……”话未说完，昭月自己反倒率先破功了，索性道，“赶紧走，先回里面去，都杵在门口干什么？”
孙壮对着宝玥竖起个大拇指，道：“宝玥姑娘好生厉害！上去就给那人一巴掌，我是只敢想了一下，却没有那个胆子。”
宝玥道：“为什么没有那个胆子啊？你要知道，是他们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他都不讲道理了，你还讲什么道理？跟这种人耍嘴皮子远不如动手好使。”
糖果儿道：“那宝玥姐姐方才还和那人吵了那么久？”
“你不懂！”宝玥道，“跟这种人动手自然是最好使的，但跟这种人吵架还能吵赢了会很有成就感，我那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
雪青抱着那小姑娘，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见众人回来，连忙迎了上去，问：“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咱们宝玥姐姐今儿个可是气势得很呢。”昭月笑了声，伸手戳了戳那小孩子软乎乎的脸，有些凉。
昭月问：“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去？别把孩子冻着了。”
雪青抿了抿唇，道：“我看你们总也不回来，又怕阿婉姐姐她们听了担心，一时间就不知道去哪了。”
闻言，宝玥轻轻搭上她的肩，笑道：“多大点儿事，放心吧，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
昭月伸手把那和众人保持着一段距离的玉岁拉过来，笑道：“走吧，吃饭去。也不知道阿婉姐姐和杜婆婆今儿个做了什么好吃的。”
玉岁抿着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似乎还不太习惯和人这样相处，昭月便也就势放开她的胳膊，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
玉岁从前是花楼女子，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沦落到那般境地，那么些年的日子也不会是假的。
与人坦诚相待对比起来，她更擅长的还是勾心斗角。
所以就算昭月宝玥这一行人待她再好，甚至是为了她跟别人大闹一场，玉岁心里也是茫然大过一切真感情的。
昭月倒也不在乎，反正来日方长。
曲若端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滚热的汤，想喝但又实在太过烫嘴，便只好不甘地放下碗，托着下巴道：“不是说今天会有很多人来的吗？都哪去了……”
杜婆婆也不急着吃，索性拿起针线来又慢吞吞地做起绣活儿，听曲若说这话，便笑道：“都是有自己家的，都是舍不得的，能拖个一时半刻自然都想晚点儿来。”
“早点儿来有什么不好？阿婉姐姐本来还说要做好多好吃的呢。”
“那你是惦记着吃？还是惦记着人都没来？”宝玥笑着调侃了她一句。
“我……”曲若一时语塞，最后对着手指垂下脑袋，道，“好吧其实都有，阿婉姐姐做饭真的很好吃嘛！还有就是……你们分明是花了银子请我们过来教功夫的，但现在我和大壮哥每天往这一坐，什么都不干，着实有些……”
“你俩还不够忙活啊？”阿婉朝门外扬了扬下巴，轻笑道，“你看看那院子里，那地，干净的我都可以直接对着上面梳妆了。”
闻言，众人顿时哄笑。
看曲若那故意把手指对起来的动作，都觉得有意思，跟着学起来。
又闹了一阵，昭月道：“还有上赶着干活儿的？那行，快好好想想，明日我就让你们两个干活儿去！”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昭月的本意是正好明儿个开课，若是天气不错上午先同大家聊聊天，下午锻炼锻炼身体也挺好。
宝玥那边走得倒是这个流程，不料她这边好些人还是家里送过来的，挤在门口，背着包袱，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要多舍不得有多舍不得。
看得昭月自己都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她们怎么了，一个个好像是永别一般。
这么一折腾，直接折腾到了下午，好些人坐在屋子里，还是止不住地抹眼泪。
昭月终于是倦了，中午饭都没顾上吃，眼下手里正捏着个阿婉给她开的小灶烙的饼，靠在墙边儿一边吃一边看着她们哭。
本就都是平日里嫌少能吃饱饭的，又这么闹了一上午，昭月在前边儿一咬饼，声音伴着香味儿一下往人脑袋里冲。
哭声弱下去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倒是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
昭月笑着扫视一圈，问：“都饿了？那先吃点儿东西吧，今日不做别的，我就想同大家聊聊。”
须臾，众人看着桌子上摆的饼，分明是饿极了，却一个个都吞咽着口水，不敢吃。
玉岁不饿，索性把饼递给了旁边一个珠圆玉润的小丫头。
昭月看着她一手一个饼，啃得欢快，突然就笑了，问：“你爹娘每日早上起来就在那边出摊，你站在大门口都能看见，跟着哭什么？”
这是街边卖烧饼的那家的姑娘，叫李沅，来的时候说是因为自己喜欢，想学成了专门做给自己戴。
每日往街上一站就能看到自家的摊子，来的时候分明还是笑模样的，昭月就一个转头的工夫，她也跟着哭嚎起来。
如今有了吃倒是不哭了。
李沅不好意思道：“我看她们都在哭，我突然也舍不得了。而且大家都苗条长得漂亮，我太胖了，怕进来了要减肥，以后不能每顿都吃三张饼了。”
闻言，众人没忍住，都低低笑了起来。
昭月也不想竟是这个原因，一时间无话可说。
最后哄道：“有的吃，一顿五张饼也有的吃。你可千万不能瘦，那衣裳都是量好了的，瘦了穿着不就大了？再说了，她们漂亮难道你就不漂亮了？这是最有福气的模样。”
李沅嘴里还嚼着饼，闻言，含糊不清道：“什么衣裳？”
“晚上回去自己看去，都放在你们房里了。”昭月直起身子，转身和众人面对面站定，道：“我叫昭月，大家的年纪都难说得清谁比谁大的，就姐姐妹妹连名带姓地混着叫吧。我知道诸位是离了家舍不得，但也请姑娘们收敛些，要不然回头惊动了官府，还以为我把你们怎么了。”
昭月懒懒地靠在那，和众人扯那些有的没的。聊得久了，看大家都放松了，这才问道：“若是一年之后诸位在这里做完了工，有没有想留下来的人？”
谁料，屋中静默半晌，突然有人问：“我们还可以走？”
昭月乐了：“那难不成我还能把你们扣在这？”
李沅仰着脑袋，问：“那我以后是不是还可以回家卖烧饼去？”
昭月敲了下她的额头，道：“只要做够一年，是去是留我才不管。等课上完了咱每日就当是过来做活儿的，晚上回家我也管不着。”
见众人沉默，昭月愈发觉得诡异起来，试探道：“你们不会是觉得，来我这里，就等同于要做一辈子工了吧？”
闻言，一个颇为瘦小的姑娘道：“先前我来时，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您给了二两银子，叫我今日来，我还以为……”
昭月扶额，可算是知道这是哪里出的问题了，随后指着那姑娘道：“别乱想这有的没的，至于那银子……从你未来工钱里扣！”
昭月坐下，拨弄着岸上的丝线，道：“这缠花是我姐姐教给我的，我第一次见她做也吓了一跳，一堆线，一堆烂铁丝，几根破烂木头，最后却能做出一朵极好看的花来，当真是好生厉害。”
见众人听得入迷，昭月微微一笑，继续道：“她说这个是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要靠人一代一代把手艺传下去的，不难做，却要耐得住性子。会这个的人不多，不收银子叫大家来上课，其实她想出来的，她想让更多人学会这门手艺，不让她失传。”
昭月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换了姿势，好不容易才看到手上的字，清了清嗓子，故作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你们来原本只是想找个营生让自己有口饭吃，大家其实都跟这缠花一样的，不管原先是什么，都会变成很好看的花……所以，不要放弃自己，以后都跟着我干！奔……奔向荣华富贵！”
说完最后一句，昭月终于忍不住捂着脸，耳朵红透了。
宝玥这到底写的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她怎么想也觉得说不通。
还非要给她演一遍，说她必须得什么一比一还原。
好不容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从脑子里抛出去，昭月呼了口气，一抬眼，却见一个个的又红了眼眶，似乎颇为感动。
昭月：“……？”
昭月想不明白，浑浑噩噩一天，好不容易跟宝玥见了面，跟宝玥说了这事儿，她反倒笑了：“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啊！”
昭月问：“什么感觉？我只感觉怪怪的。”
“就是一种激励人心的感觉！”昭月道，“人是需要被肯定的，你不用管台词有多羞耻，反正肯定顶用，这个词，配上这种昂扬向上的语气，有助于调动工作积极性，大家会更好学、更努力一点！等着瞧吧！”
说完，便大笑起来。
昭月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总觉得……像是在给人下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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