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哭得捶胸顿足的男子也止了哭,他是听说过韩瓶芮的,没见过画像,但此刻循着众人的目光,也能确定。
他心中一亮,想到韩瓶芮的美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起身喊道:“韩小姐,鄙人葛万里,家父已年近九十,去年冬不慎从二楼摔下,落在冰池里一冻,坏了身子。月前病情恶化,鄙人遍请名医,皆说家父时日无多。鄙人听闻九转还魂丹或可救父一命,又打听到中余拍卖行有此拍品,这才一路北上,望求得此丹!”
“只可惜……唉!”葛万里无力捶腿,很是悲痛。
可若是细心观察,便会发现,这个葛万里,目光灼灼地盯着韩瓶芮,显然是期待对方为他出头。
韩瓶芮没有让他失望,她惊呼起身,那张长得就很善良的脸上,满是同情,眼睛中还有些感动的泪花,她问道:“葛万里,你所言当真?”
葛万里见此情景,自觉希望很大,神情肃道:“当真!鄙人句句属实,韩小姐尽可派人去查!”
众人见韩瓶芮起身,俨然要插手此事,也都安静下来,要看看情况。拍卖师也没有强行继续,唤来侍者给众人端茶换水,休息片刻。
“那位五十号买家——”韩瓶芮离开原处,站到台上,运起内力扩大声音,“请你留步。”
被人喊住,那名要去五十号所在厢房的侍者,理所当然地认为无人会不给怀国公和威远侯面子,便走到了一直端着九转还魂丹等着他接过的侍者身边,站在一旁不动,——包厢内隐匿身份者,全程只接触一个侍者,以最大程度的隐匿自己。
韩瓶芮继续道:“想必你方才已经听到这位葛万里所言,不知可否告知,你买这九转还魂丹,是为何用?”
厢房之中,无人应答。
以免自己尴尬,韩瓶芮又道:“常言道‘救急不救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阁下家中无人急需救命,不妨把这丹药转卖与葛万里,以救其父?”
闻听此言,葛万里面色一变,有些恼怒,心道我若是想花上亿买下,又何需你韩瓶芮出声?
其他人也有认同韩瓶芮的,帮腔道:“是啊,阁下,你若是不急用,不如把此丹药舍给人家救命!”
也有不认同的,小声嘀咕道:“全世界的人平均寿命只是八十,这人父亲都年近九十了,救下了还能活多久?”
“就是啊,这个葛万里能进来,家中定然也不缺钱,他自己不叫价,显然是只愿意拿几百万救父!”
韩瓶芮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她不疾不徐地展露一个善意的微笑,道:“葛万里的父亲,年过平均寿命,或许便是其平日里行善积德所致。”
“他于我们而言,只是一个不知还有多少时日的老人,可他于葛万里而言,却是不可抛却的至亲。我们可以轻言放弃,但也该理解至亲之爱——人只要活着,便不能放弃。”
“如今既然有救,我们又如何能够见死不救?人应该敬畏生命,珍视生命,而不是以时日多寡决定放弃与否!”
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轻柔而坚定有力的话语,瞬间又唤起了人们心中的柔软。
在场之人,除了所带随从,皆都是为了权财而奔波劳累之人,他们的人生节奏很快,快到自己全副武装,好像铜墙铁壁,抛却了感情,只为奔走在最前头。如今却有一个人唤醒了那些抛却的感情,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以让他们为自己的无情而感到羞愧,从而开始认同韩瓶芮的言语。
认同韩瓶芮,就好像是证明了自己不是唯利是图之辈。
看,我有钱有权,也没有抛却良心,依旧良善。
纵有人想反对,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说拿上亿救一个老人多活一段时间不值得。
反对的人嗫嚅着嘴唇,没有出声,于是在附和的声音中,便成了全场支持。
现在,压力放在了五十号身上,众人都在等五十号出声。
孟淮妴看着台上站在光里的韩瓶芮,情不自禁地,缓缓鼓起了掌。
这掌声有些突兀,韩瓶芮目光温柔地看过去,像是静静等待对方发言,然后洗涤对方思想的圣人。
四目相对时,韩瓶芮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孟淮妴这个不知给人脸面的魔鬼,她毫无把握,可不想对上。
众人议论起这个鼓掌之人的身份,看不明白孟淮妴的意思,与她同坐一排的人,倒是能看到她的侧脸。她脸上的微笑既像是韩瓶芮一般的温柔肯定,又像是看破一切的浅淡轻蔑。
感受到众人目光,孟淮妴又缓缓放下了手——她方才,是真的为了韩瓶芮的招数而鼓掌。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总算是亲眼看到,韩小姐是如何洗脑,哦不,蛊惑——”她轻蹙眉头,劳神一般,终于想到,“抱歉,是如何唤醒世人的良善的。”
韩瓶芮没有丝毫恼怒,反而笑容更温柔了些:“唤醒、洗脑或是蛊惑由各人评判,我能力有限,只愿能帮到需要帮助之人。孟小姐还太年轻,尚有些贪玩,或许不能理解生命的可贵。”
此时众人已经议论出孟淮妴的身份,韩瓶芮此话一出,众人便想起了孟淮妴的嚣张跋扈。
“嘁,那她的良善确实是唤不醒的!”
“还想讽刺人家是洗脑蛊惑,对她说良善,她有吗?韩小姐真是对牛弹琴!”
有想帮孟淮妴说话的,出口就被攻击:“你不就是看人家貌美吗?肤浅!她给你钱了?”
眼见着孟淮妴要成为众人争论的主角了,五十号所在厢房此时突然传出声音,还是苍老的雌雄难辨:“若我不愿意呢?”
这声音有些突兀,众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五十号对韩瓶芮说话,又都看向韩瓶芮。
韩瓶芮关切问道:“敢问阁下家中可是也有人急着救命?若也是如此,是小女子唐突了。”
那厢房内传出一声轻笑,似乎有些嘲讽之意,却无法断定:“我若并非急用,便得应了韩小姐要求?”
韩瓶芮心中不耐,心道:台阶都给你递了,若是不愿卖,只需应声便是,偏要这般回问,是有意为难我?
心中这般想,表面上却没有破绽,十分诚恳:“不敢提要求,小女子只是说出请求,应与不应,岂能左右?只是所用词句未加雕琢,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于是,看客里又有人点头附和:“是啊,他若是不愿意,还能有人逼迫不成?”
“这年头,说句话还得鸡蛋里挑骨头了。”
“咯咯咯~”厢房里传出一阵诡异的笑,笑罢,那人道,“素闻韩瓶芮韩小姐有一颗圣人之心,圣人愿意花多少钱财,替葛万里买下此丹?”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便到了韩瓶芮身上。
“韩小姐真是善良,要我拿出上亿救人,我肯定做不到!”
“她还没买呢,你怎么知道她会出钱?”
“本来就是葛万里的事,韩小姐愿意出声帮助已经够了,凭什么还要她出钱?”
“你这话真是可笑,那人家五十号拍下的东西,凭什么要让出去?”
“要他让了吗?不是在问他是否有急用吗?你那只耳朵听到要他让了?”
“不过,五十号这个意思,也是有意转手的吧?”
“那也该跟葛万里谈,问韩小姐是什么意思?我看这五十号就是故意找韩小姐麻烦!”
韩瓶芮本人,明显感受到五十号的为难,但这种阴阳怪气的反抗她遇的多了,应对起来得心应手:“阁下慎言,可别用小女子污了‘圣人’一词。小女子实在羞愧,虽已成年,仍一介白身,尚且需要父母供养,眼下实无多少钱财,不过是空有些许家世,想要为葛万里言说一二。”
是啊,她才二十三岁,身世好又如何,还不是父母带来的!
这番话安抚了那些没有好家世的人,也叫人理解了她不出钱之事,甚至还赞扬她不舍父母钱财扬自己名声,是为真善!
韩瓶芮继续道:“葛万里为父奔赴京师,孝心一片,阁下若是愿意成全了他这份孝心,便以一亿卖与他,我愿意把这些年攒下的压岁钱,都给你以作答谢!”
瞧瞧,长辈给的压岁钱都搬出来了,实在是一片赤子之心啊!
更加让人感动,同时也让人有些愤怒,只觉得五十号若是应下了,像是在骗取小姑娘的压岁钱。
他们全然忘了,五十号买下入场资格也是花了五百万的,而韩瓶芮的压岁钱究竟有多少,却是没说的。
此时没有人去想,被提到的葛万里自己,愿不愿意花一亿买丹药救父。
能进入今日的拍卖行的,都是身家上两亿之人,若是葛万里这时候哭诉不愿,岂不是遭人唾骂?
韩瓶芮没有问他愿不愿意,没有问他能支配多少钱,就那样自行决定,导致他现在被架在这里,很是难受。
于是,葛万里自己,只能嗫嚅着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也不敢拒绝。
观者只以为他是担心五十号不同意,又感动有韩瓶芮相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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