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遇到好官,还是愿意吐露。”
柳亦双看着孟淮妴,笑了。
悲痛被绝望压制久了,就不会爆发。她眉眼间流淌的伤下,这轻轻的笑容带着希望,眼睛都是亮着的。
好官?
孟淮妴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评价,兔肉已经烤好,她拿起一只递过去。至于三个戴着面具的人,也早已换成了半脸面具。
柳亦双接过来,见郡主顺时随俗,直接大口啃肉,她笑容扩大几分。
她也啃下一口肉,声音补上了力量:“最初,我认为您一定不是好人,因为只有坏人,许家才会放心地接待。”
这就让孟淮妴疑惑,没等柳亦双继续说,问:“这也是奇怪之处,为何许家对我如此放心?我前头办的那些案子,他们就不担心吗?”
她肉啃得豪迈,但仍是细嚼慢咽,没咽就问,声音便有些含糊。在旁人看是亲和,在拓火君看,是可爱。
因为装着可爱的人,他的眼睛,也就被浸润了温柔。
柳亦双想到自己最初的看法,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们许是和我一样,认为那些案件,是您运气所致,或是为对付政敌,加上您的名声一向不良善,总不会认为您会纯粹为民做事。”
说完后,她想起许家思想,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按照他们的思维,总是不会认可女子的能力的,为此,他们可以为您的成功,找到千万种原因。”
啊——
这样啊——
真是熟悉的感觉呢!
孟淮妴回忆一瞬,了然颌首。
柳亦双继续道:“初见您时,我不认为您可以相信。对于王氏嫁祸我的事,好官是不会认为栽赃嫁祸是家务事的,但当时那种情况,您的处理也不能说是不好,甚至有点像是好官,所以我抛开成见,想要再观察看看。”
她很是郑重,“相处虽短,我却已渐渐发现,您是坏人,但可能是好官。”
“可能?”孟淮妴问。
柳亦双点头:“是啊,我还不知道,您对许家思想有无察觉、是何看法?”
“思想?”孟淮妴看她的目光满是欣赏,“不愧是柳家主。”
问许家思想,而不是对许家恶行的看法,真是目光远大。
孟淮妴坐直身子,仰头看着黑夜,像是看到了另一种思想下水深火热的女性。
“国定者,肩负灭杀一切导致男女此消彼长之人、事、物!”
“我等同性之人,当团结一致,在被逼极端仇视之前,敏锐站起,支持极端手段——”
她回头,声音铿锵有力:
“以杀,止思!”
“不!”柳亦双举起兔子,兔子上穿着一根尖锐的棍,她眼中饱含激情,掷地有声,“不止站起,还要举起武器。战斗,不是一个人的!”
其它三人虽是男子,但未受许家思想荼毒,亦是饱含激情地传达着赞同。
燃烧的火焰,凝聚着所有抱有人类美好发展思想的人。
这种精神之魂,在这片天空之下,这片土地之上,密密麻麻。
许家,才是异类。
“好!”
突然,在这种激情的氛围之中,出现了一道陌生但同样激情的声音。
“好一个‘以杀止思’!”
众人看去,灯火之中,有两个人影现身。
一个是叶软,一个,是三十左右的青年女子。
女子是一张可爱的小圆脸,气质娇弱,身量纤纤。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孟淮妴,仔仔细细看过后,认认真真行了长揖。
“草民阮希,见过郡主大人。”
柳亦双有些惊讶,问:“阮希,你怎的在此?”
显然,二人认识。
孟淮妴道:“请起。”
“谢郡主大人。”阮希起身,眼睛仍是在郡主身上,却也回了柳亦双,“我一直在暗处,想必郡主大人,早有察觉?”
孟淮妴颌首,道:“倒没想到,是友非敌。”
在不知暗处人身份前,她也并不担心方才对话被听去,左不过最后杀了便是。
阮希心悦诚服:“谢郡主信任。”
她有些自来熟地,搬来两把凳子,拉着叶软坐下。并道明身份:“我乃屏鹤府人士,是育婴堂养大的孤儿,成年后赚了些许钱财,今三十整岁。”
“六年前,我到济安府游玩,被许家人掳走。我受柳姐安抚,做了瘦马。一年后,被送给屏鹤府推官,许家借此又渐渐攀上新任知府。”
“那推官名范列,如今任此地遇衫县知县,”阮希嘲讽一笑,“我得了他几分真心,可以行动自由。”
“听闻郡主您来到济安府,我早就想去看看,可柳姐一直不给我去信。到今日,我实在等不及,和范列要前往栏商县的,谁知路上就遇到叶软这姑娘。
叶软是本县人士,我自是知晓的。
她本在乡里开了家面馆,生意不错。半年前,许家一个十岁的小孙子到她的面馆,对自己父亲嚷嚷要吃甜面,非要叶软把面做成甜的。叶软听从,那孙子吃了一口,却吐了出来,还哇哇大叫难吃。
叶软解释,是听从他的口味做的。只这么一句话,就被孙子的父亲认为是辱骂……”
听人说着自己的过往,叶软偷偷抹了把眼泪。
那时候,父母见她辛苦,每每黑夜才回家,为了帮她,父母每日早起,为她准备食材到面馆内。
父母把地里的活做完了,还会去面馆帮忙,若见着她闷头干活忘记吃饭,总会点着她的头,道一句“你是铁打的不成?”。
后来做了瘦马,许家为了让她减重,总不让她吃饭,即使是柳姐,也无法反抗。
再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铁打了的……
这么想着,她眼泪止不住地,越流越多。又想起郡主上回关心过,心中就是一股羞愧涌起。
她从怀中掏出偷走的钱票,塞给柳亦双:“对不起,柳姐……”
柳亦双只是温柔地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阮希的讲述响在空气中,柳亦双心中羞愧升起。
为了让叶软忠心,许家最初只杀其父,是留下其母性命的,但其母为避免成为叶软的拖累,当天就触壁而亡。
只是这个消息,被许家隐瞒。而她一开始,为防止叶软寻死,也没有告知。
最终,是叶软求见母亲月余被拒,自己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在的。
她才有愧。
叶软却从来没有怪过她。
等到阮希讲完,叶软也哭够了。她从柳亦双怀中抬起头,看向郡主,一脸羞愧。
“郡主大人,我本来觉得您身份高,又是女子,应该会救我们的。可看您行事作风,又不像好人,后来果然逛青楼、收男妓,我以为……以为您定是要与许家同流合污的,便不敢信您,想要自己逃出去。”
她又对柳亦双道歉,“对不起柳姐,我竟然想要自己独自逃出去。”
柳亦双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有机会,你可以独自逃出去。只是现在,你走不了,许家帮手多,你一定会被抓到的,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叶软接过阮希递来的纸巾,擤了鼻涕后,点头道:“我现在知道,阮姐都跟我说了。”
阮希适时补充道:“郡主放心,我已让范列派人知会许家,说是请您到家中小住。”
京师大官到来,当地官员竞相相邀,实属寻常。
孟淮妴颌首,问及她方才略过之事:“你是直接被许家人掳走的?”
阮希和柳亦双对视一眼,才回道:“是的,此事我与柳姐推敲,又观察过。”
“我们本是怀疑本省的育婴堂成了许家选择瘦马甚至下人的苗地,但几年过去,我们已经确定,上头的官员会帮许家掩盖罪恶,却不会为许家提供犯罪的工具。”
“从六年前开始,许家有育婴堂所有成年后离开的女孤儿的信息。但许家不能没有顾忌、直接、大肆地掳人,只能在孤儿远行落单,又恰巧被许家遇到后,被许家掳走。”
“不过由于孤儿无牵无挂,难以控制,除我之外,都是做了许家的家妓。”
孟淮妴问:“为何除你?”
阮希伸了伸腿,道:“您瞧,我这外表,都不用挨饿受累的,最是标准的瘦马模样。受柳姐安抚,我表现得又听话,许家舍不得。”
众人一阵沉默。
是感到哀伤。
孟淮妴又问:“瘦马,都是要瘦?”
柳亦双摇头:“男瘦马要壮,比寻常男子还要壮,只有女瘦马,必须瘦。”
“为何?”
“女瘦马如此,是为了让‘买家’从外形上就产生操控感,爱上操控感,那种体型、力量上的压制感,能让买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柳亦双目露憎恶,“许家主要目的不是让买家沉迷色|欲,而是让买家养成一种有别于正常审美的变态审美。”
她抓起阮希盈盈一握的胳膊,道,“她自然如此,当然不是变态审美的产物,在正常人眼中,也可以是一种美感。但许家,要把她这样的,发展为所有人的审美。”
“许家人知道,这是变态审美。他们创造的,当然最知道其中的恶意,否则,就不会只让女瘦马变瘦了。”
“他们不仅想影响女子,还要影响男子,把女子的眼界局限于一隅,让女子只能追求男子的怜爱,再让男子追求女子的瘦弱,也就能让女子主动变得瘦弱。”
孟淮妴点头认同:“你看得通透。”
柳亦双见她眼神漠然,认为是这样的讲述不足以让人深刻意识到后果,思索一番,提议道:“郡主,我想带您去瘦马宅看看。”
“好。”孟淮妴郑重应下。
为官者,不能不敢看,也不能拒绝看百姓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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