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何矣然身上惯有的、像雪后松林般冷冽的香水味。
林亦秋看着身边陷入昏睡的男人,他歪着头靠在质感高级的车窗上,眉心微蹙,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锋利与冷漠,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无害感。
那片如同月下潮汐般温柔的浅蓝色光晕,依旧稳定地、无声地包裹着他,甚至随着车辆轻微的颠簸,像水波一样,一下下地,试图向林亦秋的方向漫延。
林亦秋不动声色地往车门边挪了挪,试图避开那过于亲密的、无形的触碰。他有些不习惯。习惯了何矣然冷硬的外壳,此刻面对这毫无防备的柔软,他竟有些无所适从。
司机老陈技术娴熟地将车平稳地驶入地下车库。林亦秋深吸一口气,认命地俯身,试图唤醒何矣然。
“何矣然,到了。”
没有反应。对方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像是被打扰了清梦,反而将头更往车窗那边埋了埋。
林亦秋无奈,只好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醒醒,回家再睡。”
这一次,何矣然有了反应。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蒙着一层醉意朦胧的水光,失去了平日的锐利,显得有些迷茫。他定定地看了林亦秋几秒,似乎在辨认他是谁。然后,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推开他,而是……一把抓住了林亦秋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冷……”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带着点鼻音。
林亦秋身体一僵。何矣然的手心很烫,熨帖在他微凉的皮肤上,存在感惊人。而他周身的浅蓝色光晕,在抓住他手腕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归宿,更加活跃地缠绕上来,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满足?
“放手,下车就不冷了。”林亦秋试图抽回手,语气尽量平静。
何矣然非但没放,反而借着力道,有些摇晃地探身过来。他比林亦秋高出不少,此刻醉得脚步虚浮,大半重量几乎都压在了林亦秋身上。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酒意,拂过林亦秋的耳廓。
“嗯……回家。”他像是确认了什么,将额头抵在林亦秋的颈窝处,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便不动了。
林亦秋全身的肌肉都在那一刻绷紧了。颈窝处传来的温热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独属于何矣然的气息,让他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片温柔的蓝色,正欢快地、紧密地将自己包裹起来,仿佛他是唯一的浮木。
“何矣然!”他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用力将人推开一些,对已经下车等候的老陈道,“陈叔,搭把手。”
两人合力,才将黏人的醉鬼从车里弄出来,扶进电梯,一路艰难地挪回公寓。
将何矣然安置在主卧的大床上时,林亦秋已经微微出汗。他刚直起身,想喘口气,手腕再次被抓住。
“别走……”何矣然闭着眼,眉头又蹙了起来,声音低哑模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走……小秋……”
最后那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亦秋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小秋?
这个称呼……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除了早已逝去的祖母,在他父母出事、性格逐渐变得冷淡后,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叫过他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带着点亲昵和宠溺的称呼。
何矣然怎么会知道?还是说,他叫的根本不是自己,只是醉后模糊的呓语,巧合地重叠了一个名字?
林亦秋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毫无攻击性。他叫他“小秋”时的语气,带着一种陌生的、全然的依赖,与他平日里冷面阎王的形象格格不入。
是叫他吗?还是透过他,在叫另一个存在于何矣然记忆中的人?
这个念头让林亦秋的心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涩意。他看着何矣然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的手,以及周身那固执地缠绕着自己的、依赖的蓝色光晕,心底最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过于炽热的温度和这声模糊的呼唤,烫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与恍惚。
他最终还是没有强行挣脱。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替何矣然解开了勒紧的领带,松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又去浴室拧了热毛巾,替他擦拭额角和脖颈的薄汗。
整个过程,何矣然都异常配合,甚至在他擦拭时,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温热的毛巾,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心之所的大型犬。他周身的蓝色光晕,也变得更加平稳、安宁。
做完这一切,林亦秋试图抽手离开,却发现对方握得更紧。他叹了口气,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床沿。
夜色深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林亦秋看着窗外遥远的城市灯火,手腕上传来的温热和脉搏跳动,周身那挥之不去的、温柔的蓝色,以及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的那声“小秋”,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与一种奇异的、仿佛悬浮在半空的不真实感。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醒了林亦秋。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靠着床沿睡着了,身上盖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薄毯。
而他的手腕,已经获得了自由。
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已经恢复清明、甚至比平时更显冰冷的眼睛。
何矣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周身环绕着一层坚硬的、带着明显疏离感的灰白色壁垒,将昨夜所有的柔软与依赖隔绝得干干净净。
“昨晚,”他开口,声音是惯常的冷淡,甚至更添了几分刻意的平稳,“麻烦你了。”
林亦秋撑着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将那声“小秋”和昨夜莫名的恍惚一同压回心底,语气同样平淡:“不麻烦,协议而已。”
他清晰地看到,在他说出“协议”二字时,何矣然周身的灰白色壁垒似乎更厚重了一些。
“嗯。”何矣然移开目光,转身走向客厅,“下次我如果喝多,你可以直接让老陈送我回客房。”
壁垒彻底筑起,且划清了界限。
林亦秋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那丝因那声呼唤和依赖缠绕而泛起的、未曾理清的涟漪,悄然被这冰冷的现实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清醒。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好。”
早餐在沉默中进行。直到林亦秋的手机响起,是律师打来的,关于收集林家亲戚罪证的事情。通话时间不长,但林亦秋挂断电话后,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周身的色彩,也变成了代表“专注”与“压力”的深青色。
关键证人突然翻供,并且拒绝再见他们的人。证据链在最重要的一环断了。
何矣然看似专注地用着平板看新闻,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林亦秋。他看到了对方眉心的折痕,也“感觉”到了那沉郁的深青色。
他什么也没问。
这几天林亦秋为此事焦头烂额,考虑是否要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时,律师再次打来电话,这次语气带着明显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林总!事情有转机了!证人那边不知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不仅愿意作证,还提供了一段对方威胁他的关键录音!而且,我们之前一直找不到的那份内部账本副本,今天早上竟然被人匿名寄到了事务所,证据非常完整!”
林亦秋握着手机,眉头微蹙。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顺利,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遇到最大阻碍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替他扫清了障碍。
“查到是谁寄的吗?”他问,声音冷静。
“没有,”律师语气肯定,“包裹是普通快递,寄件人信息模糊,无法追踪。至于证人那边……他只说有人让他想清楚,别站错队,但具体是谁,他讳莫如深。”律师顿了顿,试探性地补充了一句,“林总,您看……是不是何先生那边……”
林亦秋的心沉了一下。律师的猜测,也正是他心中的疑虑。能有这种手段和效率,并且会在他遇到困难时暗中出手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何矣然。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客厅另一头,正对着素描本勾画着什么的何矣然。对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身是那片熟悉的、代表“工作中勿扰”的湛蓝色,沉静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然而,就在林亦秋目光停留的瞬间,他似乎捕捉到,那片湛蓝色的边缘,极快地闪过一缕如同流星划过的、代表“深藏功与名”的淡金色光芒,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这细微的色彩变化,像一根针,轻轻扎破了林亦秋心中的疑虑气球。
是他。几乎可以确定。
但他为什么不承认?是觉得没必要?还是……像昨夜醉酒与清晨清醒的割裂一样,他并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份隐藏在冰冷协议下的维护?
林亦秋收回目光,对电话那头的律师平静地说:“知道了。证据核实无误后,按计划继续推进。至于来源,不必深究。”
挂断电话,他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过后,竟隐隐回甘。他再次看向何矣然,那个被坚硬壁垒包裹的男人,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冰冷和不近人情。
壁垒之内,或许,另有一番天地。昨夜那声模糊的“小秋”,或许也并非全然是他的错觉。只是,要触及那片真实的天地,似乎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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