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医院归来，那本摊开的素描本和母亲模糊的呓语，如同在林亦秋心湖投下的两颗石子，涟漪虽渐平复，余波却未止息。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何矣然，试图从那片变幻的“情绪色彩”和日常的蛛丝马迹中，拼凑出被时光掩埋的真相。然而，何矣然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反而比以往更加收敛，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多数时间都待在“琅玕”工作室，周身那层冰冷的壁垒似乎又加厚了几分。
这微妙的变化并未让林亦秋退缩，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商人的探究欲。他不动声色，照常处理公司事务，只是在一次与何矣然就在某个共同投资项目的简短沟通后，看似随意地提起：
“听说‘琅玕’下个季度的主题发布会筹备得差不多了？”
何矣然正低头签署文件，闻言笔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周身迅速掠过一丝代表“警觉”的深绿色，但很快消散。他抬起头，表情平淡：“嗯。还在最后调整。”
“主题定了吗？”林亦秋端起手边的水杯，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何矣然看着他，深邃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但林亦秋捕捉到他周身那片平静的蓝色下，有细微的、代表“紧张”的粉红色光点一闪而逝。“‘溯光’。”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没什么起伏。
“溯光……”林亦秋轻声重复，品味着这两个字。追溯光芒？这主题听起来，似乎带着某种寻找源头、回望过去的意味。与他之前的“星空”、“穹极”等偏向宏大和未来的主题截然不同。
“很特别的主题。”林亦秋评论道，没有继续追问。
何矣然似乎松了口气，周身的紧张感褪去，转而覆上一层代表“工作状态”的、略带疏离的浅灰色。“发布会那天，你需要出席。”他陈述协议内容，语气公事公办。
“我知道。”林亦秋点头。作为“琅玕”品牌创始人的法定配偶，这种重要场合，他必然要在场，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与支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亦秋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助理面色凝重地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个平板。
“林总，您看看这个。”
平板上显示的是几个活跃的财经和八卦自媒体账号，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布了一系列含沙射影的文章。标题诸如：《深扒“高岭之花”林总与原家族的恩怨情仇》、《起底林家内部倾轧，谁才是最终赢家？》、《商业新贵还是无情推手？细数林某上位之路》。文章内容真真假假，刻意模糊时间线，将林亦秋整顿林家、清除蛀虫的正常商业和法律行为，扭曲渲染成他为了夺权而精心策划、甚至不惜将亲人送进监狱的冷血戏码。评论区内水军带节奏，一时间乌烟瘴气，瞬间飙升热搜。
林亦秋快速浏览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色彩，大概是那种代表“怒意”与“冰冷”的深靛色。林家那几个漏网之鱼，果然还是不甘心，试图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抹黑他，影响他和公司的声誉。
“查一下源头，准备律师函，用公司官方账号发布辟谣声明，态度要强硬。”他冷静地吩咐，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是，林总。”助理应声，却又有些犹豫，“林总，这些谣言虽然低级，但传播很快，恐怕会对我们即将开始的B轮融资路演产生一些影响……”
“我知道。”林亦秋打断他，“按我说的去做。另外，联系一下和我们关系好的几家主流媒体，准备几篇正面报道，冲淡一下负面舆论。”
助理离开后，林亦秋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这种舆论战他并不陌生，处理起来也有条不紊，但终究是耗神费力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关键的融资节点。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想拨通某个号码，手指却在触碰到屏幕时顿住了。他想起何矣然那张冷脸，以及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这点“小事”，似乎不值得去打扰他。而且，按照协议，他们互不干涉对方的事业麻烦。
然而，就在当天深夜，当林亦秋还在书房处理因舆论风波而涌来的询问邮件时，他发现网络上关于他的□□和讨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不是简单的删除，而是连同发布账号一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直接抹去，干净利落。取而代之的，是几家颇具影响力的财经媒体突然刊发的、关于他如何临危受命、带领林家濒危企业扭亏为盈、并积极投身公益的深度正面报道，文章数据详实，角度客观，极具说服力。
这效率，这手段……
林亦秋看着电脑屏幕，目光深沉。他几乎可以肯定是谁的手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何矣然总是这样，在他遇到麻烦时，无声无息地出手，替他扫清障碍，却从不邀功，甚至刻意掩饰。
他关掉电脑，走出书房。客厅里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何矣然竟然还没睡，坐在那盏灯旁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是暗的，他似乎只是在黑暗中坐着。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两人视线在昏暗中交汇。
林亦秋看到他周身的色彩，不是平日的冰冷，也不是工作时的专注，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深蓝色，像夜深时分的海。在那片深蓝之中，又隐隐有未散尽的、代表“肃清”与“冷厉”的金属银光在流动。
他果然都知道了，也出手了。
“还没睡？”林亦秋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
“嗯。”何矣然应了一声，放下平板，“处理点事情。”
他没有问林亦秋舆论的事情，林亦秋也没有提。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林亦秋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显得尴尬。
“发布会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林亦秋找了个话题。他“看”到在自己主动提起发布会时，何矣然周身那沉静的蓝色里，悄然注入了一丝代表“在意”和“细微愉悦”的暖流。
“差不多了。”何矣然的回答依旧简练，但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点。
“需要我提前看看流程，或者……需要我配合什么吗？”林亦秋问道。这超出了协议里单纯“出席”的要求，更像是一种主动的关切。
何矣然似乎有些意外，周身的暖流明显活跃了一些。他沉默了几秒，才说：“不用。你……到场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林亦秋看到，他说“你到场就好”时，那片深蓝色的“情绪场”中心，仿佛被点亮了一小簇温暖而坚定的金色火苗。
这一刻，林亦秋忽然觉得，那些恼人的舆论，那些家族的龃龉，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空间里，有一种无声的、坚实的东西，正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何矣然用他的方式在守护他，而他，似乎也开始愿意，稍稍靠近那片看似冰冷、实则内里蕴藏着炽热与温柔的海域。
“好。”林亦秋应道，声音同样很轻，“我会准时到。”
他看着何矣然，看到那簇金色的火苗，因为他的承诺，而悄然摇曳，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
琅玕之光，追溯的或许不仅仅是过去的光芒，也可能是在晦暗时刻，彼此确认的、存在于当下的这点点星火。而隐藏在暗处的流言蜚语，或许终将被这逐渐汇聚的光亮所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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