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差役接过木盒,掂量了一下,眼神锐利地看向宛书瑜:“这是祝府送你的?你与祝府是什么关系?”
“我……”宛书瑜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说这是祝昀氏送的回礼?可他们之间并无交情,说出来只会更引人怀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盒子是我让下人送的,有何不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祝昀氏穿着一件玄色锦袍,正负手站在门口。
他身姿挺拔,面色淡漠,眼神扫过屋内的狼藉,没有丝毫波澜,却让那些气势汹汹的差役瞬间矮了半截。
“祝……祝大公子。”为首的差役连忙放下木盒,脸上挤出谄媚的笑,“不知是您的东西,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祝昀氏没看他,目光落在宛书瑜身上,语气平淡:“前几日宛姑娘帮了祝府一个小忙,这是谢礼。怎么,知府大人查税银,连百姓的私人物品也要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差役额头冒汗,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是手下人不懂事。既然是祝大公子的东西,那自然是没问题的。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他连忙招呼手下收拾东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回春堂,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直到差役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宛家人才松了口气。
赖夫人走上前,对着祝昀氏福了福身,语气感激又带着不安:“多谢祝大公子解围,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祝昀氏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满地狼藉,最后还是落在宛书瑜身上:“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宛书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父母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请随我来后院。”
后院的药圃里,几株腊梅开得正艳,冷香浮动。
宛书瑜站在一株梅树下,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头百感交集。他又一次帮了她,可这帮助背后,是善意,还是另一场算计?
“今日之事,是冲着祝府来的。”祝昀氏先开了口,语气听不出情绪,“王记布庄的账本虽毁了,但总有些风声漏出去,官府想借查税银敲打祝府,你们不过是被牵连了。”
“所以,你又要像处理王记布庄那样,把这些麻烦都压下去?”宛书瑜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别人的牺牲,换祝府的太平?”
祝昀氏的眼神冷了几分,像结了冰的湖面:“宛姑娘,你该明白,身处这个位置,很多事身不由己。若不狠一点,死的就是祝府的人。”
“可那些被连累的人呢?祝昀氏,你真的可恶,可恨!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宛书瑜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丝质问,“就因为你们祝府要掩盖罪行,就要让无辜的人跟着遭殃?”
祝昀氏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又像是在自嘲:“无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辜之人。王记布庄的老板,若不是想拿账本要挟祝府,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今日被查的商户,哪一家没沾过祝府的光?享受了利益,就要承担风险,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你这是什么歪理!”宛书瑜气得浑身发抖,“照你这么说,所有被你们伤害的人,都是活该?”
“不然呢?”祝昀氏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你以为你救了李大夫,是出于善心?可若不是李大夫给那伙计治伤,怎会被牵连?说到底,也是他自己卷了进来。”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
是啊,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认同他这种冷酷的逻辑——为了所谓的“大局”,就能肆意践踏他人的性命与尊严。
“我与你无话可说。”宛书瑜别过脸,不想再看他那双冷漠的眼睛,“祝大公子,多谢今日解围,回春堂会记着这份情。但也请你转告祝府的人,我们只想安安稳稳开个药铺,不想卷入任何纷争。”
祝昀氏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眸色深了深,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回春堂与祝府的牵扯,不止那批药材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了过来:“这是祝府旗下药行的药材清单,你父亲前几年进的那批货,有几味药的来源与账册不符,若是被官府查到,就是大麻烦。我已经让人改了源头记录,你拿去给你父亲,让他按这个重新登记,免得再被刁难。”
宛书瑜看着那卷纸,没有接。
她知道,接了这东西,就意味着她与祝府之间的那根线,又紧了几分。
可若是不接,父亲和药铺就要面临无妄之灾。
“拿着。”祝昀氏把纸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掌心,冰凉的温度让她瑟缩了一下,“这不是帮你,是祝府不想因为一个药铺,被官府抓住把柄。”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善意都包装成利益交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宛书瑜捏着那卷纸,纸张薄薄的,却重得像块石头。
“还有一件事。”祝昀氏的目光落在她鬓边,那里别着一支素雅的木簪,“前几日送你的银簪,怎么不戴?”
宛书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才想起那枚银簪还被锁在抽屉里:“不过是枚普通的簪子,没必要时时戴着。”
“那是我特意让人打的。”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梅花耐寒,像你。”
这话让宛书瑜的心猛地一跳,脸上竟有些发烫。她连忙别过脸,看向别处:“祝大公子说笑了。若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前堂了,爹娘还等着我。”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祝昀氏站在梅树下,眼神晦暗不明。
他抬手拂过一枝梅花,指尖捏着一片花瓣,轻轻碾碎。
他确实是在利用她。
利用她的善良,让李大夫的案子顺利了结,顺便除掉那个泄露秘密的商号管事;利用她与回春堂的关系,稳住官府的视线,免得查到祝府真正的软肋。可不知从何时起,这利用里,竟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那日深夜,她冒着风雪闯进来,眼睛亮得像星子,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执拗,问他“能不能救救李大夫”。
那一刻,他竟有些恍惚,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攥着麦芽糖的小丫头,也是这样,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问“哥哥要不要吃糖”。
他早已习惯了用算计和冷漠包裹自己,却在面对她时,偶尔会失控。
就像这次,得知官府要查回春堂,他本该坐视不理,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她彻底依附祝府,可他却忍不住亲自跑了一趟。
“主子。”一个黑衣死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单膝跪地,“商号那边都处理干净了,王掌柜的家人已经送出城,不会再回来了。”
“嗯。”祝昀氏收回目光,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官府那边盯紧些,别让他们查到不该查的。另外,查一下回春堂与祝府的所有往来,一丝一毫都别放过。”
“是。”死士领命,正要退下,又被祝昀氏叫住。
“等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别惊动宛家的人。”
死士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属下明白。”
待死士离开,祝昀氏又站了片刻。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梅,打着旋儿飘过他的脚边。他知道,自己对宛书瑜的在意,是个危险的信号。
在祝府这个泥潭里,任何一丝心软,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可他控制不住。
那根系在她身上的线,明明是他亲手牵起的,如今却像是长进了肉里,稍一拉扯,连带着心也会隐隐作痛。
前堂里,宛书瑜把那卷药材清单递给父亲,低声解释了几句。宛朦看着清单,眉头渐渐舒展,却又叹了口气:“这祝大公子,心思太深了。咱们欠他的,怕是越来越多了。”
赖夫人也忧心忡忡:“我总觉得,这不是好事。书瑜,你以后还是少跟祝府的人打交道。”
宛书瑜点了点头,心里却清楚,有些交道,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拿出那个装着银簪的木盒。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放回去,而是取出银簪,细细端详。
簪头的梅花雕刻得极为精致,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可见,看得出匠人费了心思。
祝昀氏说,梅花耐寒,像她。
他到底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他自己?
在祝府那样的环境里,他能坐稳嫡长子的位置,又何尝不是像寒冬里的梅花,带着一身傲骨,也藏着满身尖刺?
她把银簪轻轻插在鬓边,对着铜镜照了照。
素净的脸庞,配上这支素雅的银簪,竟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可镜中的自己,眼神里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对祝昀氏,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是感激,是恐惧,是厌恶,还是……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鸟鸣,一只信鸽落在了窗台上,脚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宛书瑜认得,这是城中驿站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偶尔也会为商户带些紧急信件。
她取下竹筒,倒出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是驿站的人写的:“漕运粮船在城外三十里处沉没,十二名船夫失踪,官府已派人查验。”
漕运粮船沉没?
宛书瑜的心猛地一紧。
她立刻想起了那些与回春堂有往来的船夫家属——前几日还有个船夫的妻子来抓过安胎药,说丈夫这趟出船回来,就准备给她办喜宴。
十二名船夫,十二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祝府的方向,心头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王记布庄的案子刚了,又出了粮船沉没的事,这背后,会不会又与祝府有关?
那根无形的线,似乎又被人狠狠拽了一下,将她朝着更深的漩涡里拉去。
她知道,自己又要被卷进去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呼啸着掠过屋顶,卷走了最后一片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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