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元的投资任务像一块巨石压在唐糖心头，让她接下来的几天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上班对着电脑，眼神却总是飘忽，手指不由自主地就在搜索引擎和各类平台上逡巡。
她首先瞄准的是那些看起来最正规的渠道。本市的创新创业服务平台，农业扶持项目公示网站，甚至是一些高校的科研成果转化链接。她瞪大眼睛，试图从那些充斥着专业术语和宏大叙事的项目介绍里，筛选出符合微型、生态农业、可持续这些关键词的目标。
结果令人沮丧。
这些平台上的项目。要么是规模庞大，动辄需要数百万甚至千万级投资的现代农业产业园。要么是技术门槛极高，她连名词都看不懂的生物科技或智能农业。偶尔有几个看起来稍微小微一点的，仔细一查，要么已经过了申报期，要么就是资质要求严格。她一个个人投资者根本不够格掺和。
此路不通。
唐糖揉揉发酸的眼睛，转换战场。开始潜入一些更接地气的地方。本地生活论坛的创业板块，农产品电商平台的朋友圈，甚至是一些环保主题的豆瓣小组和微博超话。
这里的画风截然不同。少了些官方气息，多了些个人色彩和理想主义的光芒。她看到了许多满怀热情的帖子。
【辞职回乡包了座荒山，想搞生态种植，寻找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自家阳台改造的微型农场，试验水培蔬菜，每日打卡！】
【硕士毕业回家帮爸妈种有机稻，理念先进，求市场渠道！】
唐糖的心跳加快了一些。对！就是这种感觉！规模不大，充满理想，看起来正需要资金支持！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地一个个点进去看，拿出小本本（是的，她真的找了个本子）记录下联系方式、项目简介和大致需求。
很快，她就筛选出了几个看起来最有眼缘的项目。
青山坳生态果园。一个年轻人发的帖，说在邻市郊区承包了一片小果园，坚持不用化学农药化肥，想打造一个亲子采摘与自然教育结合的基地。但资金短缺，围栏，灌溉系统，宣传都跟不上。
城市绿洲阳台农场计划。一个都市白领分享自己在出租屋阳台用立体架种植草莓和叶菜的成功经验，想把这个模式推广给更多城市人。提供种苗，设备和技术指导，需要资金扩大种苗培育规模。
稻香有机稻田。一个女硕士写的长文，讲述她如何说服父母将家里的几亩水田转向有机种植，不用农药除草剂，人工除虫除草，成本高昂，大米品质极好但销路打不开，急需资金维持并拓展销售。
唐糖越看越觉得有戏。尤其是那个青山坳生态果园和稻香有机稻田。一个涉及土地种植，一个关乎传统农业转型，听起来都非常符合绿水青山和可持续的理念。
她摩拳擦掌，准备开始联系。
首先联系的是青山坳的博主。她斟酌了半天用词，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个正经，有兴趣的投资人（虽然心里虚得不行），在微博私信里写道。
“您好，对您的生态果园项目很感兴趣，请问目前是否需要资金支持？方便进一步沟通吗？”
发送。
等待。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了，速度很快。“需要的！太需要了！您是哪家投资机构的？”
唐糖“。。。”机构？她看起来像机构吗？
她硬着头皮回复。“呃，不是机构，是个人投资者，对生态农业比较看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个人啊，方便了解一下您的背景和投资预算吗？还有，您对我们项目有什么具体的预期或者要求？”
背景？预算？预期？
唐糖卡壳了。她的背景是普通上班族，预算就是系统强制的五万块，预期就是把钱花出去完成任务？
她总不能这么说。
她只好含糊地回复。“主要是支持生态环保理念，预算看项目情况，预期是希望项目能健康持续发展。”说得自己都觉得空洞无力。
果然，对方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哦，这样啊。谢谢您的关注。我们其实更希望能找到一些除了资金外，还能带来资源或者渠道的战略合作伙伴。如果您只是纯财务投资的话，我们可能暂时不太考虑，不好意思哈。”
唐糖“。。。”
出师不利。第一次接触，就被委婉地拒绝了。人家嫌她只是个纯财务投资的个人，还没资源没渠道。
她郁闷地撇撇嘴，调整心态，联系第二位。城市绿洲阳台农场的那位白领。
这次她学乖了，先夸了一通对方的理念和实践，表达了自己作为同样居住在城市中的年轻人对这种模式的向往和看好，然后才委婉提出是否可以考虑接受投资，扩大规模。
对方的回复很热情，但方向完全跑偏。“哇！找到知音了！太好了！你也喜欢阳台种植吗？我们可以交流经验啊！我拉你进我们的菜友群！投资什么的暂时不急，我们先一起种菜吧！”
然后唐糖就被拉进了一个名叫【都市农夫交流群】的微信群，里面几百号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哪种有机肥效果好，怎么防治小黑飞。
唐糖看着群里刷屏的种植照片和讨论，默默退出了聊天。人家志不在此，或者说还没到需要外部投资那一步。她的五万块，可能还不如分享一个驱虫小妙招来得受欢迎。
最后一位，稻香有机稻田的女硕士。
唐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非常诚恳地写了一段话，表达了对她坚持有机种植的敬佩，提到了自己品尝过优质有机食材后的感受，并直接说明。“我愿意提供五万元左右的资金支持，希望能帮助您缓解眼前的压力，让好的产品被更多人看到。”
这次回复得比较慢。几个小时后，对方才回过来一条长长的消息。
先是感谢了她的认可和支持，然后话锋一转，提出了几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非常感谢您的善意！但恕我直言，五万元对于有机种植来说，可能只能解决很短期的燃眉之急。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您为什么选择投资我这个项目？您对有机农业和市场了解多少？您除了资金之外，后续还能提供哪些帮助？”
“另外，我们需要签订正式的投资协议。明确权责利，不知道您是否方便见面详谈？或者您是否有相关的资质证明可以提供一下？因为最近遇到不少打着投资旗号的骗局，还请理解我的谨慎。”
一连串的问题。理性，冷静，且直指核心。带着受过良好教育的逻辑性和身处现实困境中的警惕性。
唐糖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冒汗。
为什么投资？系统逼的。
了解多少？几乎为零。
后续帮助？没有。
协议？没想过。
资质证明？她只有一张不能乱刷的黑卡和一个说不出口的系统。
她发现自己完全答不上来任何一个问题。在对方眼里，她这种行为，空有资金（而且数额对实业来说并不算大），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没有后续规划，甚至连基本的行业了解都没有。确实怎么看怎么像骗子，或者是一个脑子一热，根本不懂投资风险的冤大头。
她瘫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原来投资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你有钱，别人就一定会欢天喜地地接受的。别人会审视你的动机，你的能力，你能带来的价值。
而她，除了系统强塞给她的钱，一无所有。
这时，手机响了，是秦思齐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唐糖有气无力地接起来。
“嘿！糖糖！你的模拟经营游戏进行到哪一步了？找到项目撒钱了吗？”秦思齐活力四射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在一家美甲店。
唐糖哭丧着脸，把这一天的悲惨遭遇倒豆子一样说给了闺蜜听，当然，依旧隐去了系统，只说自己想拿那笔环保基金做点正经投资，结果到处碰壁。
秦思齐一边享受着美甲服务，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毫不客气地发出了一连串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我的糖糖宝贝儿！你笑死我了！你这也太可爱了吧！拿着钱直接冲上去问人家要不要投资，啥也不懂，啥也没有，你这比那些鼻孔朝天的风投还像撒钱的好吗？人家不把你当骗子或者傻子才怪！”
唐糖“喂！我还是不是你好朋友了！”
“是是是，当然是！”秦思齐笑够了，擦擦眼泪。“我说真的，糖糖，你这玩法不对。投资哪是你这样的？你得有点套路，有点姿态，至少显得你很懂行很靠谱才行啊！你现在这样，就跟土豪揣着金元宝站在街上喊谁要钱一样，吓都把人吓跑了好吗？”
话糙理不糙。唐糖也知道秦思齐说的是事实。
“那我该怎么办啊。”她哀嚎。“三十天找不到项目，我要被罚巨款的！”她不小心说漏了一点。
“啊？还有罚金？你这基金会规矩还挺多！”秦思齐惊讶了一下，但也没深究，继续出馊主意。“要不你包装一下？整个牛逼点的，比如绿色未来资本首席投资代表？再弄个假名片？说话云山雾罩一点。什么赋能，闭环，颠覆式创新多整点？”
唐糖“我怕被抓起来。”
“唉，也是。”秦思齐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基金也真是，光给钱，也不给你配个投资顾问什么的，这不成心难为人吗？”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唐糖。
系统只给了钱和任务，确实没有任何指导。一切都需要她自己摸索。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几个的对话窗口，又看了看系统界面里那个冰冷的倒计时和五万块的任务要求。
主动寻找的第一步，摔得鼻青脸肿。
但她不能放弃。五千块的罚款像鞭子一样悬在后面。
网上寻觅有缘人看来希望渺茫了。也许她真的需要走出门去，去更接近土地的地方，用更笨拙也更真诚的方式，去碰碰运气？
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周末，她要去郊区的农贸市场，或者更远一点的农村。亲眼去看看，亲耳去听听。
网络世界太过虚拟。而投资，尤其是关于土地和农业的投资，或许需要更真实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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