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你忘了,我替你记着

苏云清在谢无渊怀中醒来。

睫毛轻颤,像是被风拂过的蝶翼,缓缓掀开一线。

那双曾盛着春风、映着炉火、倒映过谢无渊冷峻眉眼的眸子,此刻清明如洗,却空茫如雪后初霁的山野,不染一丝旧痕。

他望着眼前人——黑袍如夜,剑意如霜,眉宇间刻着千山万水的孤寂与克制。

可那双眼睛,却正剧烈地颤动着,像是某种坚不可摧的冰层之下,有岩浆奔涌,即将冲破封印。

“你是谁?”他轻声问。

声音很轻,却如一道天雷,轰然劈落在谢无渊心口。

他指尖猛地收紧,几乎要嵌入苏云清肩骨,却又在最后一瞬克制地松开。

痛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是灵脉逆行,不是毒素发作,而是比万剑穿心更钝、更沉的撕裂——那是心锚断裂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嗯”,像是应答,又像是自语。

心守立于初源之心旁,青衣猎猎,望着这一幕,低语如风穿林:“释忆之火已燃,代价已付……他放走的,不只是记忆,是心锚。”

心锚。

命轨相连的起点,双心契共鸣的源头。

苏云清以心火燃尽过往,换取心渊之律第九律的觉醒,也换来了那一道偏转天罚的光。

可代价,便是将所有与谢无渊共历的岁月,尽数焚去。

他忘了雪夜递药时指尖的颤抖,忘了丹炉前七日不眠的执拗,忘了断崖边那句“别走”如何让他泪落如雨。

他忘了。

谢无渊缓缓闭眼。

一滴血,从眼角滑落,顺着冷峻的轮廓滑下,坠入衣襟,无声湮灭。

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波澜,唯有一道剑意凝成霜雪,冻结了所有软弱与悲恸。

“你不记得我,”他低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便让你重新认识我一次。”

他俯身,将苏云清轻轻安置在初源之心旁。

那簇心火仍在他胸口微弱跳动,金纹缠绕,如同命轨未断。

谢无渊伸手,指尖极轻地抚过他的眉心,仿佛要将这张脸刻入神魂。

然后,他转身。

面对那由规则凝聚、无形无相的守碑人。

黑袍猎猎,剑意冲霄。

他盘膝而坐,膝上横剑,剑身无铭,却早已饮尽风雪与岁月。

“但在此之前——”他抬眸,目光如剑锋直刺虚空,“我替他记着。”

话音落,剑光起。

第一剑,斩向心口。

精血溢出,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剑身之上,如墨染素纸。

谢无渊闭目,神识沉入识海,复刻第一段记忆——

雪夜煎药。

寒风穿堂,药炉微光。

那人冻得指尖通红,仍固执地守在炉前,一遍遍搅动药液。

丹成时,他捧着玉瓶走来,睫毛上还沾着霜花,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梦:“试试,或许……能缓一时。”

那时谢无渊未接,只冷眼相对。

可那人并未退开,只是站在原地,直到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瓶。

最终,他还是接了。

那一夜,毒未发作。

谢无渊一剑划过心口,血染剑魂,画面凝实,封入剑脊深处。

第二剑,再落。

剑鸣低颤,如泣如诉。

记忆浮现——丹炉前七日不眠。

苏云清连续炼制七日,只为压制谢无渊体内暴走的“三千浮屠”。

他灵力枯竭,面色苍白如纸,却仍死死撑着。

昏厥前一刻,还在喃喃:“再等等……再等等……他快醒了……”

谢无渊睁眼时,只看见他倒在丹炉旁,唇角却带着笑。

那一夜,他第一次抱起一个人,走了十里山路,将他送回房中。

血再流,剑再颤。记忆化作一道青金纹路,缓缓蚀入剑身。

第三剑,斩下。

这一次,剑身崩出细纹,裂痕如蛛网蔓延。

可就在即将断裂之际,一缕金青光丝自苏云清胸口逸出,缠绕剑锋——是心渊之律残存之力,竟主动与剑心共鸣!

记忆浮现——断崖相拥。

风雪初歇,天地寂静。

谢无渊背对而立,剑归鞘中,似要斩断一切牵连。

可就在苏云清欲退之时,那只手忽然伸出,牢牢握住他。

“别走。”剑尊声音低哑,几近破碎,“……留下。”

苏云清抬头,眼中映着雪光,也映着他。

“好。”他说,“我们一起活着。”

那一刻,风停雪止,心火初燃。

谢无渊第三剑斩下,剑身裂而未断,金青光丝缠绕,剑魂终成。

就在此时,守碑人动了。

规则之躯凝聚天罚锁链,漆黑如渊,直扑谢无渊识海——欲斩断这段“逆轨之忆”。

虚空震荡,法则咆哮。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点微光浮现。

夜昙残魂再度显现,花灵本源如萤火流转。

她抬手,以魂为引,以忆为障,化出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障。

“记得一个人,”她轻语,声音散如风中絮,“是最温柔的反抗。”

屏障碎裂,她身影渐淡,最终化作光点,洒落剑身。

而那柄剑——无锋、无铭、无名——却在这一刻,缓缓浮空。

剑身流转万千画面,如星河倒悬,皆是苏云清所失之忆。

它无声,却让守碑人规则之躯首次震颤退后。

谢无渊抬手,握住剑柄。

剑鸣未起,天地却已寂然。

他转身,走向初源之心旁的苏云清。

苏云清望着那柄剑,指尖微动。

虽不记得,心却在痛。

苏云清望着那柄剑,指尖微动。

虽不记得,心却在痛。

那痛不似灵脉撕裂,也不似心火焚灼,而是一种更深、更沉的空落——仿佛胸腔里缺了一块,偏偏四周血肉还在颤动,感应着那缺失之物曾存在的痕迹。

他不知为何,竟想伸手去触碰那柄染血的剑,仿佛它不是冷铁,而是他遗失的某段心跳。

谢无渊站在他身前,背影如山,黑袍猎猎,将他与外界隔开。

可苏云清却能清晰感知到,那背影之下,是千钧重压,是识海翻涌如海啸,是剑魂与神魂交织燃烧的剧痛。

每一滴落下的血,都像滴在他心上。

他缓缓抬手,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指尖颤抖着覆上忆剑的剑柄。

那一瞬,残存于他胸口的心火骤然跃动,金纹如活物般蔓延而出,顺着指尖缠绕而上,没入剑脊。

刹那间——

嗡——!

忆剑震鸣,剑身光华暴涨,万千记忆碎片如星河倒卷,在虚空中投下一道道光影:雪夜递药的少年,丹炉前昏厥仍攥着药方的手,断崖边那声“别走”后紧紧相握的指节……画面流转,无声却震耳欲聋。

心守立于初源之心旁,青衣翻飞,望着这一幕,轻叹出声:“双心契,非一人承忆,乃双心共载。”

他目光落在苏云清身上,又缓缓移向谢无渊,“你忘了,他替你记着;他失了,你替他燃着。命轨未断,因心未熄。”

话音未落,天地骤变。

守碑人终于开口,声如天律,字字如雷,碾压神魂:“情可燃心,不可逆天。”

虚空轰然裂开,千座石碑自虚无中浮现,每一座皆刻着古老律文——“斩情律”残章。

碑文流转黑光,如锁链交织,瞬间结成镇压大阵,直逼初源之心。

规则之力如渊倾覆,仿佛要将这逆轨之契、乱命之火,尽数镇杀于萌芽。

谢无渊却未退。

他反手一握,忆剑归掌,剑锋斜指苍穹,黑袍在狂风中猎猎如战旗。

他将苏云清护于身后,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柄出鞘不归的剑。

“天若不容,”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贯入天地,“我便持剑,为你再开一道门。”

忆剑斩出。

可那剑光并未攻向石碑大阵,而是——骤然调转,狠狠刺入他自己的识海!

鲜血自他眼角、鼻尖、唇缝溢出,神魂剧烈震荡,仿佛有万千刀刃在切割他的记忆本源。

可就在这极致痛楚中,忆剑共鸣,剑心与心火共振,将那些封存于剑脊深处的画面,逆向投射至天穹——

万丈光幕横贯虚空,映出的不是杀伐,不是叛逆,而是——

雪夜中,苏云清捧着玉瓶,睫毛凝霜,眼底却盛着光;

丹炉前,他七日不眠,昏厥前仍低语“他快醒了”;

断崖边,谢无渊伸手挽留,声音破碎如风中残雪:“……留下。”

一幕幕,皆是“情”之始,皆是“心”之证。

“看清楚——”谢无渊立于光幕之下,剑指苍穹,血染长袍,“这才是你所谓‘乱源’?还是……你惧怕的‘新生’?”

天地寂静。

守碑人那无形无相的规则之躯,首次出现裂痕,如冰面绽开细纹。

而就在那千碑镇压即将合拢之际,天际深处,光门微启,一道极轻、极远的叹息传来——

“这次……轮到你们写命。”

风停,光凝,剑未收。

苏云清靠在谢无渊肩头,望着那柄映满自己过往的忆剑,忽然轻笑,声音极轻,像雪落青瓦——

“原来……我曾这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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