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深处,孤崖之上,风如断线残絮,缓缓停歇。
苏云清倚着那尊斑驳古旧的丹炉坐下,炉身铭刻着早已失传的引灵纹路,此刻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震颤。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那里仿佛埋着一团火,不灼人,却始终不熄。
他记得自己为何而来——是为了救一个人,一个叫谢无渊的人。
可除此之外,记忆如被风吹散的灰烬,只余下零星碎片,在意识边缘飘荡,抓不住,也拼不全。
他从怀中取出那半本残破的丹经,羊皮卷角卷曲焦黑,字迹模糊,唯有一页墨痕稍深,写着一行小字:“心死则药亡,心燃则命续。”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轻笑出声,声音沙哑而温柔:“我不记得你了……可我的心还在跳。”
话音落,炉火微闪,仿佛回应。
那火光并不炽烈,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着,轻轻跃动。
苏云清闭上眼,掌心贴住心口,感受着那股温热的律动。
他知道,那是“心火”——以释怀为薪,以执念为引,燃于命脉深处的禁忌之火。
每一次点燃,都能唤醒初源之心的力量,推动命轨前行,逼近真相。
但代价,是记忆的消逝。
与谢无渊共度的每一刻,都在这场燃烧中化为灰烬。
可他依旧选择点燃。
因为他还记得那个名字,记得那双冷如寒渊却始终护在他身前的眸子。
记得那柄曾为他斩断千山风雪的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如此确信,只知道——若停下,才是真正的遗忘。
与此同时,崖边,谢无渊静立如石。
忆剑横于膝上,剑身平放,金纹如星轨流转,每一道都封存着一段被天道抹去的过往。
他的眉眼沉静,睫毛低垂,神识已沉入剑魂深处。
那里,不再是冰冷的杀伐之道,而是一卷由精血与执念书写的长卷。
他看见——
初遇那夜,苏云清跪在雪中,指尖颤抖着捧起药炉,为他压制“三千浮屠”。
那时他尚不知此人是谁,只觉那双手太软,不够冷硬,不配踏入他的世界。
可那双眼中,却有光,有不怕死的执拗。
风雪断崖,毒雾翻涌,少年扑身而来,将他护在身后,白衣染血,嘴角却还带着笑:“别怕,我还有药。”
无数个深夜,苏云清守在丹炉前,熬到昏厥也不肯停手;他看见自己冷言逐客,对方却默默跟在身后,一步不落;他看见自己剑指咽喉,对方只轻轻摇头:“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杀我。”
这些画面,本该随苏云清的记忆一同湮灭。
可如今,它们却在忆剑之中栩栩如生,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因为谢无渊以神识为笔,以精血为墨,将每一瞬刻入剑魂。
剑即记忆,剑即执念。
天道可删,他却自立碑文。
突然,崖上气息一变。
炉火猛地一涨,青金色的光流自苏云清心口迸发,顺着命轨奔涌而出,直指前方虚空。
那团悬浮的初源之心剧烈搏动,如同苏醒的巨兽,震得整座孤崖嗡鸣不止。
守碑人再度降临。
它不再如以往那般高悬天罚之刃,而是静静悬于半空,形如虚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它凝视着那团跃动的心火,声音如远古回响,穿透时空:“你以释怀为薪,燃起本不该存在的火。此火无根,无序,悖逆天律……为何?”
苏云清缓缓抬头,目光澄澈如初生之泉,没有畏惧,没有辩解,只有平静的坚定:“因为有人值得我忘掉记忆,也不愿停下脚步。”
话音落,他闭眼,掌心按上心口。
心火轰然暴涨!
这一次,他释出的,是那一夜——宗门追杀,天雷压顶,谢无渊将他挡在身后,剑断三寸,血染长空。
那一战,他几乎陨落,只为护住一个当时尚不被他重视的丹修。
记忆化作光流,涌入命轨,推动其再度延伸。
初源之心青光大作,仿佛在回应某种久违的共鸣。
而就在这刹那——
谢无渊膝上忆剑,骤然嗡鸣!
谢无渊猛然睁眼,眸中寒光如刃,直刺虚空。
忆剑在他膝上剧烈震颤,剑身金纹崩裂般游走,仿佛有无数记忆在剑魂深处咆哮冲撞,要破鞘而出。
那一夜——宗门追杀、天雷压顶、剑断三寸、血染长空——本已被天道之力抹去的片段,竟在苏云清释忆燃心的刹那,被心火唤醒,化作一道炽烈光流,从命轨反溯而来,狠狠撞入他的神识。
他瞳孔骤缩。
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惧。
他怕的不是天道降罚,不是规则反噬,而是苏云清又一次在无声无息中,将自己推向湮灭的边缘。
每一次心火燃起,都是对命魂的剥离,是对过往的剜割。
而他……又一次什么都来不及阻止。
“苏云清!”他低喝出声,声音里第一次裂开一丝裂痕,像是千年寒冰被骤然击穿。
可回应他的,只有炉火轰然暴涨的呼啸。
青金色的心火自苏云清心口喷薄而出,如一轮初升的朝阳,灼烧着命轨的尽头。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渗出一道细血,顺着下颌滑落,滴在残破的丹经上,晕开成一朵黯淡的花。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燃尽了所有黑暗,只余下最纯粹的光。
守碑人浮立虚空,规则之躯泛起涟漪般的波动,声音如天罚低语:“此火违律,此忆逆轨,汝等将为乱序之始。”
“乱序?”谢无渊缓缓起身,忆剑横于胸前,剑锋未指天,未指地,唯独指向那无形无相的“秩序”本身,“若秩序要抹去他存在的痕迹,要夺走他记住我的权利——那这秩序,不存也罢。”
话音落,他并指为剑,一缕精血自指尖溢出,缠绕剑身,刹那间,整柄忆剑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虹。
他不再依赖天道认可的记忆,不再等待规则允许的留存——他以剑为碑,以血为铭,将那一夜的生死相护、剑断不退、血染苍穹,尽数凝为一道剑印,逆着命轨奔涌的光流,狠狠烙入苏云清心火所照的命途深处!
轰——!
天地一静。
守碑人规则之躯首次浮现裂痕,如琉璃碎裂,幽光自缝隙中溢出。
它凝视着那道由剑魂所铸的印记,低语如风:“……为何不惧遗忘?”
谢无渊没有回答。
他一步踏出,接住了因心火反噬而崩溃的苏云清。
青年的身体轻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可唇角仍挂着那抹熟悉的笑,像雪地里开出的第一枝梅。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上谢无渊的脸,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记得……我忘了你,但我记得爱。”
那一瞬,心火轰然炸开,化作万千光羽,逆风飞舞。
命轨尽头,虚空震荡,一道模糊的轮廓缓缓浮现——
残垣断壁,浮空城影,琉璃瓦碎落于风雪之间,一座早已被天道抹去的古界虚影,悄然显现。
心渊古界。
风雪渐起,卷着灰烬与残光,仿佛百年前那一场无声湮灭的祭礼,正从时间的裂缝中缓缓归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