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过得很平静，班级里大部分人原本对新来的转学生还充满好奇，但那场闹剧之后，或多或少有人看到了，又在班里传播了一遍，众人看待时瞬的目光就变了。
“姜行屿那种性格被打了也是活该吧，他走路都不跟人对视的，态度那么吊，惹到别人也很正常。”
“就是啊，阴沉沉的好像谁欠他钱一样，也就成绩好点……时瞬为什么会帮他啊，真不懂。”
“他们是邻居哎，转学过来又指名要坐他旁边，说不定是一丘之貉。”
“不要啊……时瞬长得那么阳光，怎么会和姜行屿是一类人？”
“没听说过表里不一吗？依我看啊，这人说不定是装出来的性格好。”
“啧啧啧……”
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经过系统的放大，全部被时瞬收入耳中，但他面不改色，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
姜行屿则早就习惯了同学对他的议论，眉毛都没动一下。
青春期小孩的歧视或是恶意总是来得很奇怪。
仅仅因为姜行屿一看就穷得浑身漏风，那份贫穷仿佛就成了丑陋的烙疤，没被生活殴打虐.待过的人便可以以一种隔岸观火的姿态，安心而鄙夷地评论他的“不堪”。
徐旭对姜行屿的针对他们不是没有人发现，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是他们的错啊，错的是姜行屿。
谁让他每天板着张死人脸，谁让他明明身无长物却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成绩好又怎么样？在这个学校，多的是花点钱就能出国镀金的学生，成绩好也不过是刚刚能够到他们出生时就拥有的起点罢了。
又穷又傲，他们最讨厌这种人了，而现在，这份讨厌分了一份到选择帮助姜行屿的时瞬身上。
姜行屿瞥了眼写着作业纸的时瞬，提醒道：“你最好离我远点。”
“为什么？”时瞬露出疑惑的表情，凑过来嗅嗅闻闻，“没有怪味哦。”
姜行屿被他动物一样的行为搞得又不自在又无语：“……别装傻。”
时瞬大大咧咧笑道：“怎么了嘛，你才是我在这里关系最好的人，那些不认识的人我管他们想什么。”
“……”
姜行屿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不过……倒是不讨厌。
又想，这人估计真的是个傻子。
“不过说起来，”时瞬趴在胳膊上朝姜行屿靠近，直接超过了课桌之间的缝隙，“他为什么要欺负你啊？”
“不知道。”姜行屿淡淡地说，“谁知道烂人是怎么想的。”
时瞬噗嗤笑出声：“说的也是。”
『旺旺，你知道为什么吗？』
『别叫我旺旺！！』系统满头黑线，『那个徐旭是主角攻的小弟，不对，算不上小弟，徐旭单方面想做主角攻的狗腿，但是主角攻看不上他。』
时瞬若有所思：『主角攻也是这个学校的？』
系统：『不是，但是主角受在这里。』
时瞬瞬间精神了起来：『细说！』
『还不是因为你老婆成绩太好，主角受原本常年霸占年级第一，来了这里之后就被你老婆打败了。主角受跟主角攻聚会的时候‘抱怨’了几句，主角攻就找了人脉来整你老婆。』系统一口气念完了这段恩怨的始末。
『等会，主角攻受这种人设凭什么做小说主角？』时瞬不爽了，『通常来说主角不应该是那种光明磊落，在成绩上一决高下的人设吗，凭什么自己比不过就背后阴人？』
系统呃了一声：『总之他们就是主角。』
时瞬使劲皱眉，高频率地按着圆珠笔：『肯定是个不入流的作者写的小说，要是被我知道是谁，我要举报ta写的东西不符合积极向上的主流价值观！』
系统：『……』
时瞬忽然想起来件事，问：『姜小屿是什么时候被认回姜家的？』
系统翻了下时间线：『高二下学期，姜行屿和主角受在春游的时候掉下山……』
时瞬想起无数小说模板：『该不会是要输血的时候发现血型不一样吧？』
『那倒不是。』系统说，『两人只是受了轻伤，但是主角受因此看到了姜行屿后背一块胎记。』
姜家男孩差不多都有这个胎记，不过不是每一代都有，所以主角受没胎记这事被姜家人当成了概率问题，没当回事。
但看到姜行屿的胎记之后，主角受觉得心神不宁，偷了姜行屿的血去和家里人做亲子鉴定，查出来姜行屿是姜家亲生孩子。
再一查，原来当初因为一场山洪造成的自然灾害，把两个姓姜的家庭凑到了同一家医院。
姜行屿现在的养父家原本就要来那家医院生产，富豪姜家则是在去往私人医院的路上被山洪堵回了头，不得不在小医院生产。
医院给两个姜太太做了接生，因为姓氏相同，出生时间又接近，就这么被忙昏了头的护士抱错了。
时瞬想到后面真假少爷暴露的事，觉得不对劲：『这小绿茶应该不会这么好心，对家里说他是假少爷吧？』
『Bingo！这事败露是因为医院在姜家名下，负责人不敢隐瞒这么大的事，就把这个检测结果上报了，姜家父母才知道养错了16年的孩子。』
系统颇有些摩拳擦掌地问：『所以你想怎么做，阻止他们春游还是阻止他们掉下山？』
片刻思索后，时瞬沉吟道：『都不是。』
『啊？姜行屿在豪门待得也不爽啊，认回去也就是被当摆设，还不如自力更生算了。』系统不解。
时瞬笑了：『就算不爽，那也是姜小屿应得的名分，他凭什么不要？』
他转了转笔，语气轻松：『现在姜小屿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他。』
系统翻白眼：『豪言壮语说得好听，你一个穷学生怎么保护另一个穷学生？』
『这可是15年前，知识改变命运可不是随便说说。』时瞬用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知道吗，没有比人的大脑更有价值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时瞬许久没有听见系统的回话，也没当回事。
一人一统的对话虽然长，但在现实中只过了短短几秒。
时瞬懒散地趴在桌上，修长手指把自己的作业纸拖过来：“姜小屿，我好多不会的哎，快来教教我。”
姜行屿接过来看了看，作业纸是单面的，只有20道题左右，时瞬硬生生空了一大半。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不会的题至少写个‘解’，要是遇到心软的老师也能给你1分。”
“这样啊。”时瞬眨眨眼，“知道啦小姜老师。”
姜行屿：“……”
没管时瞬那个别扭的称呼，姜行屿抽出张草稿纸给时瞬讲了起来。
这是姜行屿第一次教别人做题，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思维方式。
从如何切题到如何获取题干隐藏的信息，姜行屿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逻辑说给了自己的第一个学生。好在学生虽然不会的很多，但态度还算好学，一路问东问西，倒是凑巧弥补了姜行屿叙述中的不足。
讲了几题下来，姜行屿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后面越来越流畅。
他写字非常漂亮，铁画银钩很有风骨，透着少年人少有的锋利，满纸的字母写下来像是在纸上画画。
“所以，同理可得，这里也是30cm。”姜行屿画了个圈，结束讲题。
学习是姜行屿擅长的领域，只有在这片战场上他才能不受任何外在条件制约，只凭实力打出漂亮的成绩。
时瞬只有很少一点注意力在题目上，更多的是关注小孩讲题时不自觉露出来的一点飞扬的神采。
褪去了平日被生活磋磨的麻木阴沉，姜行屿黑漆漆的眼睛里透着两点光，活像是寂夜雪原里唯一存活的篝火，并不热烈温暖，却坚韧地燃烧着。
时瞬有片刻的出神，想，面前这个还有着鲜活气的小孩，在原著的最后就那样被打压到尘土里，几经挣扎，最终却还是孤独地死在异国他乡。
没有钱，也没有爱。
他想，他不会让那一切发生的。
*
快放学前时瞬出去了一趟，姜行屿没在意。
班级里忽然有了一阵骚动，有女生激动地小声议论，似乎在说外面走过的人。
姜行屿抬眼望去，见到一个身量修长，黑发白肤，长相柔和文静的男生。
他认识，是1班的姜舟。
同样都姓姜，两人的一切却都天差地别。
姜舟是本省首富之子，长相出众，性格随和，成绩还十分优异，学校里对他有好感的人不分男女能从教室排到校门口。
在姜行屿偶然见过的几次里，这位姜公子身上的搭配从没有下过三万块——他看不出牌子，这都是班里的人背后八卦的时候他听来的。
足够他像个人一样过好几年日子的钱，对方只是随便穿在身上，好多衣服他都没见过第二次。
今天的姜舟也像平时一样接受着众星捧月般的目光洗礼，态度自然地和路过的每个人打招呼，眼角的泪痣衬得他的笑容格外脱俗。
那是一个没有忧虑，只有底气的笑容。
姜行屿平静地收回视线。
人和人是不同的，他很早以前就接受了。
姜舟拥有一切，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爱，和谐的家庭，出生就在塔尖的社会地位。
姜行屿拥有的是贫穷，寒冷，饥饿，和一个暴力残废的父亲。
要学会接受不公平，他冷静地想。
笔尖点在纸面上，许久没有移动，逐渐洇出一个突兀的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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