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则景沉默片刻,她实在不愿意对云娇说出这些话。
云娇的眸子灼灼,看着她的眸子含着淡淡的期望,周则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是她只是安静了一会儿,云娇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好像明白了,周则景的话中所蕴含的意思。
沈氏的情况……或许是真的……其实从很早开始,云娇心里已经在尝试慢慢接受这件事,但是她还是在等着,万一呢,万一有一天,奇迹发生了。
她凑近些,站在周则景的身旁。
周则景看到她的一缕头发散到自己面前。
她的手搭上来自己的肩,“阿景,我知道,你一定会尽力的,但是,莫要给自己许多压力,除了娘娘之外,还有很多人需要你,不只是我,所以,要撑着,不能倒下。”
云娇的声音很轻,她贴在周则景的耳侧,轻声说着。
周则景原本是垂着头的,但是听到耳边的声音,眸子有片刻的失神。
她愣在原地。
随即,她痴痴地笑出来声。
她的表情似乎在那一瞬间是轻松的,她抚了抚云娇的脑袋,将她的发□□乱,她似叹非叹道:“是啊,你说得对。”
周则景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意,“是啊,我还不能倒下,至少我现在还不能。还有许多人需要我。”
周则景深吸一口气,她飞速调整了一下状态。
心口,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放下了,又似乎是更加沉重了。
周则景抬起头,“云娇,接下来,我说得每一句话,你都要记清楚。”
周则景飞速交代给了云娇这样几件事。
前面几件,和在永宁宫中交代的,大同小异。
周则景让云娇封锁昭华宫,没经允许,不让任何人外出进入。
之后,周则景又去看了昭华宫犯病的宫人。
这些宫人的情况比周则景想象的更严重,且患病人数比之在永宁宫的时候,多了许多。
周则景最先问了又关皓月的情况,皓月的状态差得很。她躺在一群人中,几乎已经不能说话,云娇提到皓月的时候,明显气氛更加低落了。
周则景看着云娇的猜测,猜测着,皓月和其他的宫人,情况恐怕都好不到哪里去。
昭华宫的患病人数,却比周则景想象的,要多出许多。那些得了病的病人,云娇都安排她们在一个小屋子内休息,集中在一处,周则景在主殿出来后,便径直让云娇带她去那里。
由于云娇安排了大量的宫人来照顾沈氏,而霍乱这样的疾病的显著的症状就是人会腹泻,呕吐。而为了保证她可以体面的,身上干净的躺在病榻上,保持着作为一个皇后的尊严,云娇不得不将昭华宫许多人都派去照顾
可是正因为如此,沈氏接触的宫人也就很多,感染的几率也就越大。
周则景到了那个小屋子的时候,首先是闻到了那股恶臭。它铺满整个狭小的屋子内。而周则景接下来听到了,是许多人的呻吟。
霍乱引发的腹泻是无痛性的,但总归还是难受的,周则景听到屋内是被病痛折磨的人发出的痛苦的哀嚎。
这样的声音周则景以前在医院中听到过很多次,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听到,她都是觉得心惊。
周则景深吸一口气,才敢推开门。
但是,她看到感觉意想不到的人影。
是裴琼枝。
周则景一眼便认出来他来。
他长身玉立,偏生还穿着一身浅色的宽袍,墨发倾泻而下,他站在那里,身边全是躺在地下或炕上的病人,这样的裴琼枝,显得格格不入,让人一言便注意到他。
他的背影似乎有些局促,又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此时,他站在一个病人的面前。那人是个黄门,年岁不大。他挣扎地抓向裴琼枝。
周则景这才发现,这个屋子没有桌子凳子,屋子内躺了有七八个人,他们随便地躺在炕上,遍地是他们的排泄物。
有几个蒙着面的宫人在照顾着她们,根本照顾不过来,她们手忙脚乱地,帮那个人拍完了背,又要帮那么换衣服,有几个人明显是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蒙着面,发髻完全乱了,身上沾着一些不可名状的黑色东西,那些小姑娘,茫然得看着四周,眸子里已经涌出了氤氲的水雾。
周则景沉默着站在门口。
裴琼枝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他几乎是在周则景出现的瞬间便回了头。
他的表情中没有惊喜,反而眸间有化不开的疑惑。
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那个疑问随着周则景的到来,也没有解开。
“阿景,你过来看。”
周则景以为看没想到裴琼枝在这里,她回头望了云娇一眼,而后者心虚地点了点头。
云娇不会主动带他来这样的地方,必然,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周则景犹豫了片刻,最终,缓缓走到他的身旁。
裴琼枝的眸子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情绪,他只是指着面前的人,对周则景道,“你来看看他的身上。”
周则景皱着眉,他看着裴琼枝一眼,然后默默看了眼她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少年趴在自己的面前,身子在不住地颤抖,他的衣襟沾着一些白色的液体,显然是刚吐过一轮了,他瘫软般地在炕上,还哆哆嗦嗦地伸着手,想要够裴琼枝似的。
但裴琼枝只是看着,他没有动,只是任由那双手向自己伸过来。在那双干裂的手即将碰到裴琼枝的时候,周则景一下子抓住了那双手的手腕。
她轻轻的捏住那手腕,一下掀开了他的袖子。
周则景一惊,那小黄门的胳膊上尽是已经溃烂的红斑,还是水泡,它们宛若一条红色的火龙爬上了那人的胳膊。
周则景的眸子一颤,她赶忙扶住那个黄门的胳膊一把将他正了过来,掀开他的衣服。果然,这黄门的胸口处以及腹部,全是红疹,凹凸不平,胸口完全肿了起来,那红色的斑已然溃烂,在皮肤上炸开,密密麻麻地。周则景去掀开他的裤脚,又看了他的后背,那红斑已经布满了他的全身。
裴琼枝走到周则景的身边,“皮肤类的感染,是吧?”
周则景手中的动作不停,仍是在检查着那小黄门的身上,同时,微微点了点头,“不多,应当是接触性皮炎一类的。”
裴琼枝不置可否,站在周则景的后面,“这种病,一般是排泄物中一些化学成分,引起的感染吧。”
周则景的脸色很难看,点了点头。
那小黄门一直在呻吟着,他似乎还在试图够着裴琼枝。
周则景离得他很近,她一直能听到,他在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只是因为那小黄门早就脱了力,所以说不出什么话,周则景有意地凑近听了一会,也没有听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先别动,省着些力气,我知道你难受,但是让我先帮你看一下。”
但是那小黄门仍是鼓着劲去碰裴琼枝。
这时,那黄门悬在半空的手突然被握住,是裴琼枝。
他垂眸看着那黄门,他的面容已经干裂,眼睛突出,还死死地盯着裴琼枝,看着有一些恐怖。
“我答应你,你方才说得,我都答应你。”
裴琼枝的这句仿佛是一剂镇定剂,那黄门听了这句话,竟然缓缓地安静了下来,他像是终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缓缓的昏了过去。
周则景回头看向他。
裴琼枝终于,露出一个笑意,那笑容带着些许的无奈,“别误会,你当时在沈明乔那里,我见你认真,便没想着打扰你,所以,我来了这里,与他聊了一会。”
周则景没有说话,裴琼枝硬是要从永宁宫跟到这里来,全是他自己的注意,周则景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但是周则景没有想到的是,裴琼枝会去看那些病人。
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来到这个病房,他又想到了什么新的试验方法。
对于裴琼枝的转变,周则景其实一直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态度,裴琼枝这样的人,本质上,自私,利己,冷血。他所做的事,都是一定是有目的的,现在他做的事,周则景却看不出,他的目的。
像是看出了周则景心中所想,裴琼枝的笑意似乎更加无奈了,“是他。”他看了眼那个黄门,“我方才一直在跟他聊,他跟我说,想让我,帮他找一下,在宫中当值的,他的兄长,求我,想办法将他送出宫去。”
“你答应了?”
“刚才答应了,”裴琼枝顿了一下,“你知道的。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是有些麻烦了,我原本没想着答应的。”
“但你还是答应了。”周则景目光犀利,“为什么。”
裴琼枝眨了下眼,如果是几个时辰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对着周则景认真的说出,“是为了你。我说过的,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变化,我的诚心。”
但是现在,这话在他的嘴边,他却开不了这个口。
周则景看到,裴琼枝的眸子间涌起了一层迷茫,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令他疑惑的事,他想不明白。
周则景没再等她,确认了一下小黄门的状态,准备转过身去看另一个患者。
这时,她听到她身后的一个声音响起。
“说实话。我现在没有想明白。”裴琼枝似乎有些纠结,说出的话含着一丝郑重和犹豫。
随即,他好像是自暴自弃般地,笑了一声,“我还没有想好,很多事。等我想好了,再回答你,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真得,很茫然。随即,他无助的低下头,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
周则景始终背着身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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