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则景直直得站在那里。
她背对着裴琼枝，她没有办法转过身，心好像有一根弦动了一下，轻轻地震颤着。她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裴琼枝。
她只是，背过身去，她无法面对他，她紧紧攥着衣袖的一角，迟迟不言。
二人便这么僵持着。
这时，一个呻吟打乱了二人的寂静。
周则景仿佛是猛然回到现实世界一样，她眸子一颤，好似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她慌忙寻着声看去。
是在那黄门身边不远处，躺着的一个宫人，那人侧身背对着周则景，她的身子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周则景没有再管她身后的裴琼枝，她赶忙跑到那宫人的身侧。要知道，这屋子内横着的，可都是大概是患了霍乱的病人，屋子里排泄物遍地，还有此起彼伏的病痛者的呻吟。
可是面前这个人叫的声音太大，太痛苦，仿佛是须肉被拨开那样，撕心裂肺的疼。不只是周则景，这个屋子内，照顾着病人的那几个宫人也都齐齐向那声音看去。
周则景蹲下身，摁住了那人的肩膀，“你先别急，是怎么了？”
那人止不住的抽搐着，似乎是感觉到了周则景的触碰，她哆嗦着手向周则景靠近。“疼……好疼……疼……疼……”
方才离得有些远，周则景在她身侧，一下子听出了她的声音。面前这个人，还是同周则景认识的，曾经，在昭华宫宫人睡得小屋子里，最开始睡在她床边的就是她。
周则景依稀记得，是个蛮高冷的姑娘，睡得早，起得早，干活尤为利索。
周则景还从没见过，她发出过这样的声音，她的眉头一紧，“若画，你还好吗？”
她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同时摁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转过来。若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知道为什么，又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周则景的手，她的手在空中不知地挥舞，“不要……不要过来……”
周则景用力摁住她，“是我，若画，是我，我是来帮你的，你先让我看看。”
“不！”她仍是将脸蒙着，原本在小屋子内伺候的几个宫人也都跑了过来，周则景看了他们一眼，：“帮我摁住她。”
那几个人点了点头。
周则景指着其中一个矮个子的黄门，“你过来，在我的身边，摁他的手。”
那黄门闻言到了周则景的手身旁，正要将那人的摁住。这时，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你不行。”
是裴琼枝的声音。
裴琼枝垂眸，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站在了周则景的身后。那黄门没有明白裴琼枝的意思，表情有几分的空白。
裴琼枝指着黄门的手，“我建议你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她的手上沾染了她的粪便，如果你用手去碰的话，你也会感染。”
说着，周则景闻言看去，那小黄门的手上，真得有一道小口子。那黄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个小伤口，不碍事。”
“他说得对。”周则景也面前那黄门，“这伤口虽然小，但是这个屋子内都是一些你看不见的，可以传染你的东西，不说别的，暴露在外的话，是很危险的。染病的几率会比我们在场其他人都高得多，你先出去吧，去处理一下伤口，不用再来这里，跟云娇说，就说是我说的。”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飞速离开了。
裴琼枝赶忙蹲下，“我帮你。”
他的动作带着些小心翼翼，周则景看了他一眼，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裴琼枝动作也不含糊，他带上手套直直就抓上了若画的手，不可避免地，手上染上了些排泄物，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认真地抓着那若画的手。
几个人一起发力，才将这若画掰了过来。
周则景直直撞上她的面门。周则景的眸子一颤。
她没有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
若画的脸已经完全溃烂了，大块大块的红斑印在她的面颊上，已然溃烂，她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只剩下一双眼睛，让人能勉强辨认出是谁，在对上周则景的那一刻，陡然瞪大。她的反抗更加激烈的，摁住她的几个宫人也是大吃一惊。
裴琼枝的反应在里面算是比较淡然了的，他注释着面前的少女，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跟之前那个一样？”他轻声道。
周则景阴着脸，点了点头。
都是由粪便引发的感染，她的身上的粪便来不及清理，知道现在她的皮肤溃烂了，才被发现。
身旁的宫人走近了一看，也都吓得后退了几步，这张脸已经狰狞到一种可怖的程度。她身上已经几乎没一块好肉了。
“其他人……”裴琼枝轻声道。
周则景同她眼神对视了一刹，她立即起了身，转身向其他人看去。她翻开了身旁的一个人的衣角，转头看了那人的胸口。
她将整个屋子的人都看了个遍，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的，有了溃烂的痕迹。周则景的神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周则景喃喃道。
她看着遍地的病人，以及根本清理不完的排泄物。整个房间阴暗蔽塞，完全不通风，又没有什么可以通风的途径，而如此多的病人只有几个力气小又没有进行过急救培训的宫人，她们招架不住。
这时，裴琼枝的踩上了周则景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
“他们需要一个别的地方。”裴琼枝对周则景道，“病毒蔓延得太快，这个屋子——很快会装不下他们，而他们在这里也是生不如死。昭华宫尚且这样，其他宫，只会比这还要差。”
说得不错，随着霍乱疾病的迸发，整个皇宫，未被感染的人和感染者的比例将严重失调，她们又不加以防范的话，情况会比现在还要差。
必须，在此刻，就加强干预。
周则景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注视着裴琼枝，“我需要你，去向陛下，禀明一件事。”
*
裴琼枝到底是个现代人，周则景只说了几句话，他就明白了。
此时，周则景的视线尚且还在禁宫这小小的角落，全国早已被蔓延而来的疫情煎熬着。民间的情况，比皇宫中还有严重，尤其是在京城中，尸横遍野，遍地是人的呕吐物，排泄物……原本那繁华的不夜城，现在就如同人间炼狱一般。而除了京城之外，其他的地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疫情裹挟着，裹挟着挣扎着。
裴凌燕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在皇宫中下达旨意，是因为他被民间的事情已经搞得完全抽不出身。
而为了保护好裴凌燕，作为接触了病原的裴琼枝和周则景，都不能直接面前裴凌燕，裴琼枝思索再三，最后，选择了写了一封长信给裴凌燕。
防治疫情很难，而周则景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将这些患者集中，集中救治。入宫任由他们分散在各个宫中，一是扩大的传染的范围，二是宫中能治疗此病的人甚少，在那里，他们也无法得到有效的救治。
周则景的意思很简单，她需要一个地方，能将这些病人的收容的集中的地方，可以允许她，在那样的地方救治。具体是哪一个地方，周则景没有想好。
最后，裴凌燕给她批了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周则景到死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再回到这里。
她站在太医院的门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那太医院熟悉的门，她曾经对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现在，只觉得悲凉。
裴凌燕对她的想法很是支持，周则景的想法给了他很好的方向，不仅后宫如此，民间也需要这样一个将患者集中救治的场所。
裴凌燕在民间，按照周则景的想法，有样学样的让当地的府衙建立收容患者的场所。而将太医院批给周则景，他是有一番打算的。
太医院坐落在皇宫中的一角，本身地处偏僻，这样的地方，从地理位置来说，是比较合适的，二是太医院的内院中是一个很大的庭院，而这符合，周则景之前提到的，需要那个场所必须通风这一个条件。三，则是裴凌燕一点小心思，他觉得，如果将患者都集中，而且是在太医院中的，他希望，那些太医能更多的帮助周则景，而不是只靠着周则景一个人。
裴凌燕此时，才是真正的抽身乏术，他担心母亲，担心周则景，担心昭华宫，但是偏生他现在看不到他们，他那里也不能去。
昨日他身边，似乎有个看门的侍卫患了病，所有人便宛如如临大敌一般，自己现在身边被防护得更周敏了。他知道，现在最不能有事是自己，他绝对不能倒下。
所以，当裴琼枝来找他的时候，当裴琼枝对他说，自己愿意带着人去协助周则景的时候。
裴凌燕承认，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叔叔……阿景……
裴凌燕默默念着两个名字。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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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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