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那狂躁的风不由分说的席卷着周则景单薄的身子,她立在寒风中,被那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懵。
周则景被从地牢中放出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一个,寒风瑟缩的隆冬。
此时正是清晨,天光正好,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呆了不知道多久的周则景在又一次见到那大亮的天光的时候,被闪得似乎睁不开眼睛。
她怔怔地望着外面,她眼前的,是她熟悉的大内禁宫,而她身后的,是她呆了许多日的牢笼。她身后还跟着,带她出狱的狱卒,他们站在周则景的身后,恭敬地站立着。
就在方才约莫一炷香前,她的牢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对狱卒便站在周则景的身边,周则景当时正蹲在一个角落里发呆。
为首的那个人颇为客气地对着周则景行礼,他们告诉周则景,“陛下说了,您从今日起,可以离开这里了。”
陛下……
周则景先是愣了一下,但是随即又缓缓的想起,周天子不久前,已经驾崩了。现在的陛下,另有其人。
那天的阵仗闹得极大,在周天子的死讯传到了那地牢中的时候,周则景能猜到上头的犯人欢呼的原因……他们跟周则景不同,他们被押在比周则景更加靠上的位置,据周则景观察,似乎被关押的愈靠近上方,罪名愈轻。
一代帝王的寿终,意味着由他统治的时代的结束,而这又意味着,周王朝要迎来一个新的天子,新的政治时代,由此展开。而新天子的登基,便是意味着要大赦天下……他们有些人,似乎可以不用再坐牢了。
当然,也只是他们可以欢呼。作为“死刑犯”的周则景,不在这种大赦天下的范围内的。但那个狱卒告诉她周天子驾崩的消息的时候,周则景没有喜悦,也没有震惊。
她只是没有想到,周天子死得那么容易,也那么迅速……距离她被关在这地牢里有多久?周则景实在是记不清,似乎有一个月吗……
不过也是,如果周天子真的如自己所料,成为植物人的状态,他不能自主进食,在这样条件的古代,他如何能将食物注射到胃管中,在这样的条件下,他有能活多久?
所以……周则景愣愣地想,这个世界里,这个王朝的帝王……其实追本溯源……是周则景搞死的?
哈……
周则景笑出了声,她原本只是无声的笑,但是渐渐地转为大笑,但是她担心被四处走动的狱卒听到,只能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但是她笑得完全止不住,只能死命咬住自己的衣襟,她笑着笑着,眼泪便湿了衣袖。
两位江姑娘,还有淑妃娘娘,小殿下,那个人死了,如果你们泉下有知,可以稍微安息了吧……
她叹了口气,哪怕是天子,哪怕是坐拥天下疆域,享天下之养,但在死亡面前,也没有一丝的特权可言。没有任何的曲折,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周则景站在地牢的外面,一时间,她有些茫然,她面对着熟悉但又陌生的地方,这个大内禁宫早已在她错过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的时局如何?皇帝是谁……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她现在该去哪?
周则景站在地牢大门前,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看出了她的茫然,一个站在她身边的狱卒凑到周则景的身边,轻声对周则景道:“大人,陛下说了,恢复您之前在宫中的身份,您如今还是在太医院当值的,也恢复了昭华宫的身份,陛下说了,大人您现在在这后宫中,去哪都成。”
周则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沉思着。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道:“……现在的……”
“但是您……”
她甫一开口,站在他身旁的狱卒也陡然开口。
两人一阵沉默。
那狱卒似乎有些尴尬,他对待周则景的态度异常的恭敬,赶忙低下头,“大人要问什么?”
周则景紧紧盯着他看,这狱卒是周则景在地牢呆的这几天里,每日为他送饭的,也是那是告诉他周天子死讯的那位。在那个时候,他对周则景,是一种平淡的尊敬,仿佛是出于什么命令,而不得不对周则景这个犯人“照顾”,而现在,她却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不,是害怕周则景。
“你先说,方才,你想说什么?”周则景淡淡开口。
那人咽了咽口水,“禀大人,小人是想说,如今您想去昭华宫的,现在怕是不可,先皇刚刚去世,太后身子也不好了,陛下特令太后不用为先皇守灵,让太后好好在昭华宫内休养,陛下昨儿还下令,所有人不得接近昭华宫,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静养。”
太后……是沈氏吧……对了,她现在已经是太后了。
“那……燕儿……”
她刚说出口,却堪堪咬着舌头,坏了。
果然,在听到周则景说出那话后,那狱卒直接膝盖一弯,额头几乎是砸在了地上。
周则景原本还想问即位的是谁……这下好了,不用问,她也知道了。
她跟裴凌燕已经许久不见,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裴凌燕被周天子被迫赐婚,同沈氏闹脾气那回,只是短短半年不见,这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再是太子……不会再也父权皇权对他压迫,为他赐婚,强迫他不与母亲相见,他现在站在那皇权的巅峰,现在的裴凌燕,是皇权的拥有者了。
今时不同往日,一日不见,都要重新审视这个人,周则景现在是在拿不准裴凌燕是什么态度……她也不想刚刚出狱就因为直呼陛下的名字而入狱。
她赶忙蹲下身子,“你放才……”
她想跟着狱卒商量,给他些好处,让他最好答应自己,方才自己什么都没说。
结果还不等周则景开口,那狱卒的身子立即抖成了筛子,他向周则景磕头道:“小人方才什么都没听到,求大人千万莫要告诉陛下,小人真得什么都没有听到哇!”他的神情急切,明显是怕极了。
周则景愣了一下,怎么跟她想得不大一样在,这……不是应该她来求他吗……
周则景没有细想,但是也罢,是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还是他什么都没有听到都大差不差,她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干,没时间同他掰扯这个。
她叹了口气,对着那些狱卒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谢,等那些狱卒诚惶诚恐的回礼后,她便独自离去了。
这大内禁宫,看似没有任何的变化,雕栏玉砌犹在,一草一木都覆上了寒霜,与周则景在进地牢之前的模样无甚不同,只是似乎这气候比周则景去金銮殿那天,还要更冷些。
周则景在金銮殿那一夜受了风寒,身子没有休息便被周天子强迫着带走,跟天子的“近身搏斗”几个时辰,又紧接着在病毒培养皿的地牢里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地牢里又没有炭火,整个屋子可以说又黑暗又阴冷,周则景可以说一整个冬季都是在寒风中度过的。
她自己便是医师,她自己无比的清楚,现在她的身子早已糟糕成什么样子,她能撑到现在,也完全靠着自己命大了。她的免疫力实在太差了,再也受不得一丝的风寒,牢房不曾有为犯人准备过冬的裘衣,她是出牢房的时候,其中一个狱卒借给她的,那根本不算是裘衣,与周则景之前批过那人给她的狐裘……到底是统治阶级,穿得衣裳都不知道比我们好了多少,周则景默默感叹。
她披着那大衣,便穿梭在大内禁宫中。她一个人,在地牢里想了许多许多,有些事情,她需要弄清楚,还有些事情,需要她去了结。
周则景想了又想,觉得这些事情,她需要先回到一些事情的起点,先去昭华宫一趟。
皇宫内似乎前不久刚下过了雪,路面一片大白,雪覆在路上,很深很深,周则景脚一深一浅的想着昭华宫走着。
她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人,所有人都身着一身素衣,面色悲怆。周则景不知道周天子到底死了多久,宫中的人还穿着素衣。不过也是,天子之死,天下缟素,这是应该的。
周则景踉踉跄跄的来到昭华宫。她远远看到昭华宫,一时间,竟生出些胆怯感,从她离开昭华宫后,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已经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昭华宫的人了。
她踟蹰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全部的勇气,缓缓向昭华宫挪去。她走的时候坚决,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每一步都无比的艰难。那狱卒的话犹在耳畔,昭华宫被裴凌燕下令,不允许外人打扰,周则景无意打扰沈氏,她想找的是皓月,有些事情,她想弄清楚。
她缓缓走近昭华宫,此时,昭华宫挂着白幡,随风摇曳,整个宫殿的四角都有侍卫守着,个个高大威猛,腰间佩刀。
周则景有些发憷,她脚步犹豫的向前走去,正要上前去交涉。
“何人在此?这里是太后居所,陛下下了禁令,不要命了吗来这……”
那门口的侍卫看见她走来,正要拔刀,但是手放在刀柄上,脸色却陡然一变,周则景看见那原本怒目圆瞪的侍卫立即同她行了礼,哆哆嗦嗦道:“周大人。”
周则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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