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皓月推开门时，正同周则景迎面撞了个正着。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彼此都有些尴尬。
周则景有些茫然，她仔细看过，这门口的侍卫她并不认识。周则景在昭华宫呆了一年，昭华宫的人她也都已经相熟了。门口站着的，显然是裴凌燕在周则景离开的几个月间，往昭华宫安插的。
她没想到那人直接认出了她，也没有想到，昭华宫内，皓月正巧路过，她推开门，与周则景直接迎面而撞。
怎么也算是个故人……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不见，发生的事情太多，周则景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们相处了。
周则景被皓月领了进来，昭华宫的衡量上都裹着素布，昭华宫的宫人也都身着一身素白，为天子发丧。
周则景一时间有些茫然，皓月没有告诉她要带她去哪，只是强硬着拖着周则景的手。周则景被吓了一跳，她看见身边长廊下有宫人经过，她们虽然好似没有看见她们一样，快速掠过，但是与周则景擦身的时候，也忍不住向她侧目。
而且昭华宫的宫人，她俱认识。一时间要见这么多的熟人，她有些不自在。
何况她此次前来，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她有些胆怯，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氏，关于周天子那件事，周则景做得并不后悔，但是她一时间还并没有想好，如何与沈氏说。
周则景慌忙拉住皓月的手，使劲停住脚步阻挡皓月的步伐，她慌乱地问道：“皓月……姐姐，这是要去哪？”
皓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周则景。
周则景不禁哑然，几个月不见，皓月也苍老了不少。皓月的年岁本来就不算小，她从沈氏刚入宫便陪伴在沈氏身侧，又算是她一手带大了如今大周朝的新天子裴凌燕，但周则景始终觉得，岁月始终没有在皓月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皓月始终年轻，性子活跃，平时与十五六岁的姑娘们混在一起，也并不显突兀。
可是周则景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皓月脸上开始有淡淡的皱纹了，她的眉间，她的眼角，都布着细细的皱纹，她的脸上露出的是与那金銮殿的黄门如出一辙的疲惫。
皓月看了眼周则景拉着她的手，感受到了周则景微微的颤抖，她抬眸看向周则景，那眸子中难掩疲惫与悲伤。
她似乎看出了周则景难以启齿的窘迫，皓月不禁哑然失笑，“你在害怕些什么？”
周则景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但是随即反应过来，皓月的语气很轻柔，像是怕吓到她一样。
皓月的目光始终在周则景的身上停留，她叹气般地看向周则景，仿佛是在看一个胆战心惊地孩子，“我只是想带你去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暖和的衣裳，你在那里呆了这么久，怎么还这样熬自己的身子？只是穿着这样的衣服便出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柔，含着淡淡的笑意望着周则景。
周则景愣了一下，一直以来，她从没有把皓月当做是前辈，但是方才皓月说的话，那神情，仿佛是在看一位从泥潭里滚了一身的泥泞，胆战心惊地回到家中，生怕家人责骂的孩子，而作为家人的她，只是含着笑意将她拉到了怀里，轻声问她，外面冷不冷，玩得累不累？
周则景不可避免地，心一颤。
周则景洗去一身的污浊，再次穿上昭华宫的衣裳的时候，一时间感慨万千。她摸着那衣襟的布料，她曾无数次穿过的，属于昭华宫的宫人服，周则景常是觉得昭华宫除了皇后所用的之外，宫人们用的都过冬的衣物都不甚保暖，但是当她真正地在那地牢中走了一趟，方才知道原来这宫中对沈氏有多重视，他们这等宫人也是受了恩泽，吃穿用度竟也比在宫中的其他人要高了不少。
此时，周则景正坐在一个暖炕上，热气将她笼罩，她的身子也渐渐的回暖，这是昭华宫的一个偏房，周则景坐在炕的里面，而皓月淡淡地瞧着她，贴着炕边而坐，没有靠近。
皓月看了周则景许久，但始终没有说话。
周则景手中端着一碗刚煮过的热汤，她看着那汤的热气慢慢地上升，渐渐地弥蒙住周则景的眼睛，也挡住了皓月的身影。
周则景接着着朦胧的雾气，小声道：“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是不是？”
皓月点了点，她的目光陡然移向别处，“从你那夜离开昭华宫，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周则景低着头，从金銮殿那夜之后，一切的事情对于周则景来说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在那夜跪在殿外晕倒后，根本什么信息都来不及了解的便又被周天子带走了，之后便是漫长的牢狱之灾，她与后宫中所有的信息隔绝，到乡翻似烂柯人，在她不知不觉间，这个大周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周则景反复思索下，她现在所能信任的跟同她讲这几月发生得事情的人，只有皓月了。
来昭华宫，是周则景的唯一选择。
皓月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不甚美好的回忆，“那夜，你刚刚出了屋子，我最后犹豫很久，还是决定亲自去金銮殿见陛……先帝，只是金銮殿的人也将我等拒之门外，他们语焉不详，但是我察觉到了……陛……先帝是知道这件事，是先帝做的局……我当时只觉地晴天霹雳，只是想去找你告诉你这件事，但是那个时候……你已经在金銮殿里了。”
皓月露出了一个悲凉的笑意，“你啊你啊，那夜多少次我来拦你，却怎么也无法阻挡你帮淑妃的心……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殿内，却只能看着。我猜不到先帝这个局是想针对谁，但是我知道，你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的声音很轻，周则景的头更低了。
那个时候的她，一心，淑妃的那孩子身处在极为危险的境遇下，她只是拼尽全力想报下她，甚至拼上自己的性命。她那个时候走得决绝，唯一对不主就是在阻拦她走向那个深渊的皓月，皓月一次次为她讲明后果，一次次劝她回头，身为昭华宫的管事，为了昭华宫的安危，她会在周则景踏出昭华宫门的那一刻，便将她除名，而作为皓月，她选择对周则景苦苦劝说。
周则景在这异世界走这一遭，身为异乡异客，能得一人真心相待，何其幸。
所以，周则景又无比愧疚。
皓月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随即她闭起了眼睛，“我原本以为那天早上，我以为我会是在皇城郊外的乱葬岗去找到你的尸体，但是我没有想到……靖王殿下报下了你。”
提到裴琼枝的时候，她似乎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她不自然地瞥了周则景一眼，却发现出乎意料的淡然，周则景似乎对裴琼枝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靖王殿下保下了你，我只是听宫人说靖王殿下一大清早便去金銮殿带走了一个人，我便知晓，你有救了。”
周则景没有说话，她微微垂眸，她和裴琼枝的事，当真是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了。
“皓月姐姐，……淑妃娘娘的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周则景开口。
她来皓月，最想问的，便是这件事，方才一直犹豫着没有开口。
皓月的脸上闪过些许悲哀的神色，“当时得知你没有事，我的心暂时放心了一会儿，虽然担心陛……先帝会责罚你，但是好在靖王在你身侧，总归是比孤身一个人要好得多，但是淑妃……淑妃的事并没有闹大。”
皓月笑了笑，“那夜闹得那样大的事情，先帝想压就是压得住，淑妃那夜的事，后宫本中没多少人知晓。那夜没多久，小殿下就走了……而那个时候，陛下才对外言明，小殿下是得了怪病……才走的。”
“那淑妃？”
周则景蹙着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而那个时候，似乎是淑妃刚刚……
皓月点了点头，“陛下瞒住了那夜的事，淑妃被直接从金銮殿送回了她的寝宫……那天下朝之后，陛下似乎还去了淑妃那里一次，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在陛下刚走没多久，小殿下夭折的悲讯便传了过来……淑妃娘娘得了那消息……便再没有醒过来，第三天后便……”
皓月没有再说。
“那段时间，陛下没有请御医医治吗？”
“自然是请了，第三日的时候，甚至将太医院所有人都唤到那去了，但是根本无力回天，依我看，淑妃娘娘根本就是……”
皓月没有再说，但是周则景点了点头。
是淑妃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将她救活。
皓月所说的，也都和周则景那天醒来的时候，太医院的境况对上了。
“那陛下呢？她唤了如此多的太医来救治，他可见淑妃最后一面？”她突然开口。
她没有用先帝，只是用陛下，但是皓月听得懂。
只见皓月摇了摇头。
“从始至终，陛下从未临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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