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趴在一团被褥间,带着些许被人拆穿后的羞愤,他偷偷瞧了眼面前的坐着的少女,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周则景轻轻点了点头道:“算是吧,从猜到你是太子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她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下太子殿下的脑袋,道:“不然,我又不傻,谁家殿下平白无故跑到一个宫人的房里来啊,肯定是躲人呗。”
太子被抵着额头向后一倾倒,揉了揉被戳的地方,忍不住开口道:
“孤是太子,你敢这么对孤!”
“喔,那么太子殿下,奴婢现在就去皓月姐姐,说殿下找到了!”
说罢,周则景起身要走,那小太子赶忙起身,到底是年岁尚小,心思都写在面容上,只见他登时脸色大变,他身子瘦小,立即两手环抱搂住周则景的腰,慌张道:“不许!孤不许你去!”
周则景原本只是想吓唬他一下,不料这小孩的应激反应有些大,她下意识想挣脱,那太子就如紧箍咒般愈动愈紧。
周则景有些无奈,她的手缓缓抚上少年的脊背,她触上时,感到少年的身体不自觉的颤了一下,她安抚道:“好,我不去。”
对付问题少年周则景没什么经验,好在她当过问题少女,知道临近青春期的孩子们‘叛逆那些事’。
她开口道:“你为什么躲在这来?”
少年没有开口,依然保持着环着她的动作,好像生怕她下一秒便要跑去开门,他的眉眼被垂下的散发遮挡,看不出表情。
周则景将声音压低,近乎温柔地开口:“那让我猜猜,你是来找我的,对吗?”
那少年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哈,猜对了。
“那么,让我猜猜,殿下你躲进我的房内,是想伺机看看我,看看这位母后为你点的新人怎样,然后便是想想办法,吓唬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如果她能一见到自己就吓破了胆那就更好,这样你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要求母亲退回这个人。你躲在我的被褥中想吓我,结果我打了你,是你意料之外,却给也你送了个好把柄,你顺坡下驴,想让我答应你,自请调离你身边,殿下,我说得,对也不对?”
周则景说话时,她感受到环在她腰间的力量渐渐放松,那小太子慢慢从她身上爬起。
他的表情中带着一丝丝被人拆穿的愠怒,听到最后时,小太子将头猛然抬起,他对上的周则景的视线,他双眼微红,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手紧紧攥着那被褥,不住的蹂躏仿佛要将那被褥撕裂一般,他紧紧咬着下唇,须臾才朗声道:
“是!我讨厌你!讨厌你是母亲派来的人,名义上陪伴我,实际上我都知道,是来是管着我!所以我一定要千方百计地赶你走!孤是太子!你们都应听孤的话,孤不要被任何人管束!”
他一边喊着,嘴唇不住的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汩汩而流。
周则景盯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他表情的真实性,她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不对,殿下。”
小太子吸着鼻涕,仍是双眼微红瞪着周则景:“有什么不对?”
“你若是真得是因为担心娘娘派人来管教,最上乘的办法不是把人吓退。
你让我奴婢娘娘说,奴婢事务繁忙,不适宜侍奉太子,这无法根本解决问题。我这么做了,无非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娘娘道懿旨不可更改,让我自己受着;二是娘娘体恤,免了我此项差事,太子身旁的人选另派他人。
但无论如何,你将娘娘派来的人赶走的根本目的都没达成,殿下只是赶走了我一人而已,并没有达成殿下所说的,驱赶母亲派来的人的目的,所以,殿下说的不对。殿下的根本目的,要么是赶走我,要么——另有所图。”
她说话时,小太子嘴唇微颤,睫毛颤了颤。
“除非殿下 本来的目标就是我,当然,这并不可能,我与殿下素未谋面,所以,殿下的目的是什么?”周则景轻声提问。
话音落后,整个狭小的屋内一片死寂。周则景侧耳倾听,尚能听到昭华宫外的慌乱,皓月刚刚离开,不知道多久,她们会再次来到这里,找到这位失踪的小殿下。
小太子久久不言,他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脸上的微红褪去,原本的嚣张跋扈、颐指气使逝去后,露出少年人的青涩。
他年岁尚幼,原本面庞稚嫩,仔细探究,勉强能探究出几分当今天子眉间的锋利,但眸子圆亮,眉眼澄澈如小鹿,脑袋圆圆,脸也是圆圆的,像是面团,令人仍不住掐上一把。
随即,那少年缓缓开口,他没有回答周则景的问题,只是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则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迷茫地眨了眨眼。
小太子再次补充道:“你为什么要瞒着皓月姑姑,我在这里”
“啊,那是因为,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
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不再自称“孤”,周则景也不知为什么时候,忘了自己宫人的身份,两人就像是一个青春期少年和一个年岁稍大的姐姐,姐姐倾听少年的迷茫,少年想找一个驱散迷雾的道路。
“我从来到昭华宫,不,我从进入后宫开始,我便总是听说过你的事,我总听人家说,殿下幼时乖巧懂事,却随着年岁的增长,性子愈发乖张。他们都说,是娘娘体弱,缺了对殿下的管教,殿下缺个从旁指点的人。”
小太子没想到周则景也说这事,目光一暗,“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乖张桀骜,昭华宫所有人都知道。”
周则景摇了摇头,“你若是真得如此,便也不会害怕皓月姐姐了。”
小太子的身子一顿。
关于小太子的品行问题,周则景一开始与众人的想法一样,古时候没有对少儿心理健康有多么大的关注,出于礼法“存天理灭人欲”所影响,少年所表现的叛逆期的症状大多被压制,灭杀。
最开始周则景以为,小太子的性情大变,是因为矫枉过正,太过强硬的礼法束缚让小太子的叛逆情绪上头导致的。
“无论是有计划的逃跑、面对我打你时顺水推船的实现目的,你表面上装作被情绪支配,其实不然,你的每一步都极具目的性,在我察觉你存在背后的目的时,那‘愤怒’的面具也随着褪去。”
周则景轻叹了一声,“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他没有被所谓的青春期上头情绪支配,由此周则景有个大胆推测,他所有的乖张行径都是作伪,是小太子演给别人看到。
少年人伪装的面具陡然被拆穿,他有些胆怯地哆嗦,他藏了许久的秘密九这么被面前这个宫人直接揭破,他一股害怕涌上心头,他的眼神慌不择路的向四周乱瞟。
忽然,那一双手扶住了他颤抖的身子,小太子感受到一股暖流流淌全身,他恍恍地抬头看去。
周则景目光温暖,小太子听到她的声音响起,带着温暖如春风拂山岗,她没有在拆穿他的面目后做什么,只是在安慰他。
“你能告诉你,你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什么吗?”
少年嘴唇微颤,几次开合却又结果终归为沉寂。他几次三番的提起力气,鼓起自己的勇气又泄气,像是溺水的人伏在岸边,近乎传不上去。
“我……我……”
“是因为你母亲,对吗?”
周则景实在看不下去,替他补上了为说完的话。
他看见少年的眼睛陡然红了。
她静静着看着少年,少年犹豫许久,终是开口道:
“陛下……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母亲自我记事起,常在床褥;父亲常说我,我是太子,是储君,将来大周是要传于我手。
我只能装作,装作我很听话。我如果贪玩,教我的先生会受到责罚,我如果依恋身边的人,父亲便会将那人处死,我开心时不能笑,难过时不能哭,我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只想当个小孩子啊,我不想当太子……”
少年愈说愈激动,他不想让周则景看见自己流泪,便向背过身去,却被周则景陡然搂住。
她明明身子很单薄,怀抱却很暖,小天子愣愣得想,温暖得像母亲的怀抱,不对,他不该知道被母亲拥着是什么滋味,他从没被母亲抱过。
周则景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什么时候发现,只要表现的乖张一点,母亲就会对你的关注多一点呢?”
“……十岁的生辰宴上,我不顾众人应是要母亲陪我去放风筝,母亲答应了,那是母亲第一次陪我放风筝。”
是了,周则景明白了一切,少年储君从小性格机敏,搭上一个变态皇帝老爸,让他的心理过早的成熟,他内心被压抑,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渴求母爱,他从小没有体会过的母爱,他通过刻意放纵自己的性子,让自己行为恶劣引起母亲的关注。
他今日无论是失踪,还是刻意来找她,让她来请辞,实际上,都只是博取母亲关注的手段罢了。
周则景看着她怀中的少年,他安静地依靠着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躲着担心接下来面临的危机。
周则景将怀里的人扶正,搂着他的肩轻声道:“殿下可知,娘娘在吩咐奴婢差事时,是如何对奴婢说的吗?”
小太子不明所以的眨了下眼,下一刻他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道:“自然是……太子行为怪癖性乖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身旁之人为不敢妄言,你去帮本宫好好管束一类的。”
“噗。”周则景笑出了声,“你觉得在娘娘心里殿下便是如此?”
她笑声爽朗,带着发自内心的欢愉,如昭华宫内流露的第一缕晨曦,清澈自然,不禁让他想起春日时节,他推开窗,见到的第一只雀跃的黄鹂。
小太子不自觉红了脸,提声道:“有什么问题吗?你没听见皓月姑姑说吗,虽然旁人表面上都依着我,其实心里都这么想我……”
“你母亲又不是其他什么旁人。”周则景有些无奈,她微笑摇了摇头,“娘娘说,殿下如今大了,性子活跃了些,身旁的人大多只会依着他,时间长了,他会很无趣,奴婢在宫宴上表演了一些民间技艺,娘娘觉得有趣,便看中奴婢去多陪陪殿下。
不是性情怪异,不是飞扬跋扈,是性子天真活跃;不是因为担忧宫人们过于惧怕,不是担心殿下无人管教,是自责自己身为人母,无法陪伴孩子,是常觉亏欠,是对于爱子的补偿。”
周则景每说一句,都感受到身旁的人的身子一颤,他有些哽咽,眸子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与不可置信。
周则景始终认为,周天子的可恨,还有一点便是自以为是的爱意,他将沈氏与太子视为自己的所属物品,他对太子的严苛,因为沈氏的病情对沈氏人身的限制,以至于母子感情错过了许多年,他自由的支配着他的所爱,要将他们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甚至是靖王,也亦是如此。
他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紧紧攥住了周则景的手指,不住的晃动,有些语无伦次道:“真得吗?母亲是这么说的吗?”
周则景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抚上了小殿下的脑袋,道:“是的,你的母亲,如此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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