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便是如此跟燕儿说的。”
度过了漫长的隆冬,这深宫总算是迎来第一缕春风,为这吃人的阴暗的地界带来一丝温暖的可能。
春寒夜里多料峭,经过一夜霜打,太医院屋檐下挂起冰柱,梅花落霜,俱是一片清冷。
太医院内的,在一个阁楼的角落里,两个身影在案几旁,端坐两端,在忙碌着。
其中一人缓缓回答:“自然是真的,我将他哄到了皇后娘娘处,让两个人将话说开了。”
周则景一边说着,一边手持狼毫笔,她点起朱砂,伏案专注着批注着面前的古籍。
那纸张早已被书虫啃食的有些残缺,又常年堆积在藏籍室,早已受了潮;周则景只能一边披阅修改,一边将残缺的文字凭借自己的医学知识补齐。
裴琼枝停下注画的笔,道:“难怪我近日听宫人们说,燕儿乖巧非常,竟是一改往日混世魔王的作派,大有回到之前懂事伶俐的小殿下的趋势,我还道真是见怪事。”,裴琼枝轻轻扬起眉头,道:“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周则景白了他一眼。
裴琼枝赶忙赔笑,“我只是开个玩笑。”
裴琼枝一直如此,只要周则景露出一点不悦的神情,裴琼枝便立即顺着她的话讨好她。
距离周则景与裴琼枝相约,已经有二个月有余。
两月间,裴琼枝风雨无阻,日日守在她身旁,他为其注画,真的尽忠尽职的当起了周则景的小药徒,如果不是周则景竭力阻拦,他便也要拦下端茶倒水的活计了。
周则景平心而论,这个徒弟抛去亲王的身份,她是十分喜爱的。
裴琼枝天生聪慧,记忆非凡,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但凡是他看过的草药文献或是周则景与他讲过,他便一定能记住,下次看到类似的文献,便能一眼发现与先前他所记的不同,久而久之也能帮周则景著书,对于周则景提出的任何要求,他也照做不误,就真的如同他与周则景说的那样,他不是亲王,周则景不是宫女,他将她当恩人,将她的话当“师命”。
太医院的众人都看在眼里,这新晋太医院红人与靖王殿下关系密切,这谣言渐起,不过这是后话。
那裴琼枝这厢见周则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又凑过来道:“你算是为阿嫂立了大功了,她有赏你什么吗?”
一阵晨光打在周则景的面容上,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金亮的光将周则景的眸子显得更加澄澈,周则景抬眼瞧了裴琼枝,丹唇轻启:
“赏倒是赏了,但我没要,倒是小殿下成功讨了个赏。”
裴琼枝抬眼,问道:“燕儿讨了什么赏?”
周则景的眉眼弯弯,她意味不明的盯着裴琼枝,裴琼枝对她这眸子太过熟悉,一般露出这个表情,她就是在憋坏!
他心里有些发毛,只听周则景道:“小殿下说,他想着功课不忙……先生放假……他求娘娘……”
“来太医院找我玩!”
“哈!”
一双有力的手猛然降临,搭上了裴琼枝的肩膀,紧紧攥着裴琼枝的臂膀,裴琼枝感受到一阵巨响在他耳畔响起,随即一个“庞然大物”贴上了他的后背。
“啊!”裴琼枝吓得叫了起来他猛然站起,那“庞然大物”竟勾着他的身子随他站起!
他站起的一瞬,对上周则景的眸子,她往常宠辱不惊的脸上蒙上了浓烈笑意,带着调侃的意味。
他蹙了下眉,怯着胆向后一摸,摸到了一阵柔软……像是绸缎一样。
他猛然回头,对上了他小侄儿的脸,小侄儿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甚至一颗门牙还少了一半。
须臾,原本寂静的太医院传来了一声怒吼。
“周则景!!!
裴凌燕!!!”
众人仔细一听,好像来自以温润优雅、说话轻声细语闻名的靖王殿下。
*
彼时,太医院的一个小角落里,裴琼枝正喘着粗气,他双颊微红,眼神有些迷离,原本束好的发髻早已散下,他整个人被冷汗打湿,青丝贴在面颊。
他身旁站着一脸担忧的周则景与小太子裴凌燕。
身旁的裴凌燕有些忐忑,他趁着下了早课,赶忙跑过去找周则景,却正撞上裴琼枝与周则景在聊天,他原本只是想吓唬这位小叔叔,却不想他扒上他的肩膀,他的小叔叔一时气急,竟突然咳嗽不止,也是周则景赶忙将他抱了下来。
裴琼枝被周则景扶住时已经捂着胸口,显然已经喘不上气。
裴凌燕吓怕了,他第一次见小叔叔犯病,一时间记得不知所措。
周则景在他身旁,她迅速地扶裴琼枝坐好,推着他的上身前倾,用力排着他的后背,她一边排,一边对着裴凌燕喊道:“去开窗。”
裴凌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去开窗!开门!”
裴凌燕这才赶忙将小屋内的窗门全打开,一听说靖王殿下发病,他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厮立即围了上来,周则景厉声道;“不要过来,离他原点!”
周则景在太医院一向是说话平淡,众小厮被吓了一跳,但好在对于周则景的医术,众人也算有所耳闻,其他太医也知道咳疾发作时空气畅通的重要性,虽然着急,也只能站在一旁瞧着,不敢凑近。
须臾,周则景感受到他怀中的人呼吸逐渐变得舒缓,他的情况渐渐稳定,周则景长舒一口气。
她身旁的太医们也长舒一口气。
“叔叔,你好些了吗?”裴凌燕小心翼翼道。
“我好多了。”裴琼枝面色惨白,微微含笑。
“我给你开的药方,你最近都有按时用吗?”
“自然有啊,师傅的叮嘱我都有按时遵循的。”裴琼枝眉眼弯弯,目光似水。
“最近可有缓解吧。”
“周大大夫妙手,自然一天内咳嗽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只不过今天……”
今天是突然受了惊吓,才又勾了出。
他没有说完,但是余下的两人也都知晓。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本只是想跟叔叔玩笑,失了轻重”,他“咚”得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小辈对长辈不敬,自当领罚,燕儿会将自己的过错如实告诉父皇母后,父皇的责罚,燕儿都认了。”
“是我的问题。殿下太小,我明明看到殿下,却不阻止,反而帮着殿下。”周则景的声音陡然响起。
“你……你们……”裴琼枝看着面前跪着的裴凌燕,又瞧了下载一旁直愣愣站立的周则景,一时间哑然失笑,轻叹一声;“你们啊……”
他将裴凌燕扶起时,裴凌燕仍然低着头,带着少年做错了事的胆怯。
他听见裴琼枝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拜周姑娘为师吗?”
裴凌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裴琼枝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周则景闻言也一蹙眉。
裴琼枝轻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她有一个小特点,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这为周姑娘虽然时常以‘奴婢’自称,情急之下,还是会脱口而出‘你’‘我’。而我找到她,是因为她能救我,并且她是唯一能救我的那个人。虽然表面以‘殿下’相称,但她实际上,是拿我当病人看待的。
他不会因为我亲王的身份而医治时碍手碍脚,这才是我唯一能整取到的活着的机会。我能感受到,她的谨慎,是一种‘生命的谨慎’,不是屈从于权贵的小心翼翼,而是她因为对生命的责任,奋尽全力也要为其争夺疑似活着的权利。和她在一起,我是她的病人,她的徒弟,唯独不是殿下。
燕儿,我也想跟你说,你跟她走的近,相比也是能感受到她的这种独特,我想说得是,你对我,也不必如此,在太医院时我不是你的小叔叔,你也不必因为太子过于约束,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告诉别人,太医院的先生们与我相熟,我会嘱咐他们不说出去。”
“你们……”他慢慢环视着面前的两个人,眉眼弯弯,到:“不必如此。”
周则景站在他身边,定定得看着面前的人,他素来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身为唯一的亲王,却能与太医院的众人达成一片,他与皇后太子等人,叔嫂相称,他生来便是王朝的既得利益者,是天之骄子。
周则景看着他的面容尚且带着一丝病态的白,他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带着说不出的包容。
周则景发现他眼下略带青黑是他前不久为她熬夜抄书带出来的。
似乎在她说完他扇扇子奇怪后,她知道虽然他仍像往常一样携着折扇,却再没在她面前开合过。
周则景从未奢求过,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身为一个时空旅客,她将她与这个时代相异的东西偷偷藏起,她从不奢求有人能理解,如她看沈氏、看周天子一样,她能平静地看透他们的情绪、他们的犹豫挣扎,无人理解。生于时代者,尚且孤独,她又怎么敢登台悲怆,感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呢?
但面前这个人,却好像一眼看透了她的根本,她隐藏在内里的以为不会有人理解的那些宝藏。裴琼枝刚找到她,跟她说愿意帮她完成临床试验时,她虽然答应,但内心冷静的知道面前的亲王可能只是为了抓住那一点活着的机会,周则景等着,等着他真正了解手术时知难而退,她觉得他们时代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却不想,那人一针见血,直抵她最深出的秘密。
他乡……真的能逢知己吗?周则景愣愣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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