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袅袅，瑞脑沉沉。
更漏的滴水声在檐下似远还近。
“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小姐——”
屋门被从外重重撞开，蓬头垢面的侍女随柳跌扑而入。
卧于榻上的明轻烟脑袋如灌了铅般沉重，浑浑噩噩，一双媚眼勉强撑开半丝缝：“何……何事慌张？”
说完她不禁怔住，入睡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却是神智不清、嗓音干哑，宛如患了重症？
“仙军攻进来了！护府大阵已经撑不住了！”随柳不管她如何反应，只上前一步毫无顾忌的将她半个身子搭在胳膊上，“城主和夫人在前迎战，我带小姐走后院密道……”
明轻烟使尽浑身力气，却仍挣不开随柳的蛮力：“什么仙军？”
院外，大火四起，黑烟滚滚，一顶碧蓝色的大阵罩于城主府上，勉力抵御着外界不可计数的灵力攻击，隐隐已可见斑驳裂痕。
小儿啼哭，野犬嘶吠。
远远便能听见仙军的铁蹄踏碎白玉城的大街小巷。
那大阵外井然有序的银甲黑氅，肩上骧着长剑徽志的身影——果然是传闻中的仙门大军！
“怎么可能……”明轻烟喃喃。然而城中妇孺的惊叫划破长夜，她顾不上一脑袋混沌，抓住扶着她的随柳道：“护城大阵为何无效？！”
随柳惊讶的转过头来：“护城大阵昨日便破了。”
“昨日？”
可昨日她分明才与崔家娘子赏了桃花，抱着两壶桃花笑在山上喝的不省人事……
是了，桃花！
她旋即低头看自己笼在身上的玄色大氅，严冬的冷风从衣缝间灌入——
现在根本就不是春天！
明轻烟攥紧了衣袖，一片昏沉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明：“如今是何年何月？”
“逢春二十三年冬。”
仙帝悲悯，年号逢春。只是她记忆里的昨天，是逢春一十三年的春天。
原来是在做梦么？她虽仍被随柳架着疾走，心上却放松了几分，也有余力关心起旁事：“明栩安呢？没跟着一起跑？”
这家伙，素日难见人影，在她梦里怎么也是一个混样。
随柳似乎因她突转的口气愣了两秒，道：“少主与城主和夫人一道在前迎战。”
他？迎战？明轻烟差点为梦里的荒唐设定笑出声：“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去凑什么热闹？”
“少主身残志坚，自然不能弃白玉城不顾。”
“身残志坚？”明轻烟没明白这句话为何故，明栩安虽然术法不精，但也算不上身残吧？
随柳仰头看了看头顶摇摇欲坠的大阵，加快脚步：“大阵快破了，我们得快些。小姐身上还有……”
话音未落，只见护府大阵自西南一角龟裂开来，伴随着震耳欲聋之声，眨眼间便四散坍塌。
破碎的灵力恍如冬雪，纷纷扬扬。
一支利箭势如劈竹，穿过重重灵力阻碍，直射她的面门！
“仙仙小心——”
下意识的闭上眼。
再睁开时，一个身影替她挡了那一箭，被箭势冲撞在院墙上。
拐杖断成两截。明栩安倒在墙角一脸狼狈，撑起半边身子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大口的黑血：“仙……”
“明栩安！明栩安！！”明轻烟瞳孔骤然放大，对此情此景终于有了几分实感，她冲上前去抱住那身形憔悴、与她记忆里完全不相称的人：“明栩安！！”
“仙仙……快走……”喉咙里咕隆着血水，明栩安死死将她环抱自己的手掰开，“别让……落他手上……”
“仙仙快走——”
“轰”的一声，高阁塌陷。一束灵光闪过，将飞奔而来的两人压倒在地。
随后，倒塌的阁楼重重倾斜，压向了母亲的一侧身体。
“素儿——”
父亲的长剑砍出一片血雾，却被仙门的灵光死死压制。
高楼坍圮，尘埃满目。
“爹——娘——”抱住明栩安的她见了这一幕，泪水夺眶而出。
府门大开，门外立着仙门驯养的汗血战马，其上坐着一位身着银甲黑氅的身影。那人逆着火光，手持长枪。
一只信号弹自他面前升起，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眉间有峻山，眼底似深渊。
随柳不自觉捏住明轻烟的胳膊：“统帅四军的谢大将军，竟是他……”
在看见那张脸的同时，明轻烟只感觉一阵眩晕。一堆碎片记忆忽而在眼前浮现——
明栩安在仙京遭人计算断了条腿；她救了一个重伤的凡人，其后又贪图对方美色强行扣下来入赘;再后来，某日府上值守懈怠，叫人跑了去。
而当年被她囚在后院的凡人，竟和如今站在府外，冷脸纵马烧城的仙军将领生得一模一样。
只见那人趋马缓步向前，高高在上。
他一柄长枪划过明轻烟的眼前，割断了她几缕长发，枪尖抵向地上不省人事的明栩安。
护府大阵碎片纷飞，似一场鹅毛大雪。
马上之人，冷峻无情。
他开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长夜里响起。
“天机书，必须在仙门手里。”
*
“不——”明轻烟猛的坐起身来。
“砰”的一声，脚边的酒坛被她踢了出去，撞在桃花树干上，碰得粉碎。
“怎么了怎么了！”一旁正在呼呼大睡的崔璃被惊醒，也猛的弹坐起来。
明轻烟大口喘着气，目光逡巡一转。四周桃花正盛，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树梢洒了下来。
一袭竹垫，三两抱枕，满地的花瓣和只翻了几页的诗书。
“好像……做噩梦了。”明轻烟喃喃。
“桃花笑这么甜的酒，喝了竟会做噩梦？”崔璃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她抱起另一坛没开过的酒，又揭开封条，喝了几口。
“呼——”崔璃舒舒服服又躺了下来，枕着抱枕，视线穿过头上的桃花树枝，望向湛蓝的天空，感叹道，“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呐～”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人应和。转头望去，只见明轻烟还直愣愣的看着地上发懵。
崔璃侧过身面朝向她，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喂，什么噩梦让我们明大小姐这么后怕？”
明轻烟回过神来，望向崔璃：“我梦见仙军在火烧白玉城。梦里的一切都好真实，我爹娘身负重伤，被倒下的高阁砸中，还有明栩安他……梦里他断了条腿，杵着拐杖，为了救我中箭……”
“你真的很讨厌明栩安，做梦都要让他断条腿。”崔璃笑了一声，不过眼见着明轻烟情绪低落，便靠过去道：“好啦，都是梦呢，别担心～白玉城与仙门两不相犯，他们平日最注重名声，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攻打我们？”
“说的也是……”明轻烟自顾自说着，她想起那位梦里被随柳喊做谢大将军的人，她开口问道：“小璃，你平时跟着你祖父走南闯北，常常往来仙门，你可知道主管兵事的燕州谢家那位……谢大将军长什么样？”
崔璃吐了吐舌头：“当然记得，谢大将军长得五大三粗、很豪放的样子，说话嗓门也大。”
听起来和梦里那位真是一点也对不上号。
“他可还有什么继承人？”
如果那梦是真的，十年后出了什么变故，谢大将军之位易主了呢？
“当然有，他的长子谢林森，也是随了他的长相，整个人骨架很大，很豪放，说话声音也很粗。”
……好吧。只是一场荒诞无稽的梦。明轻烟轻捶着昏胀的脑袋。
“在你梦里，我是什么角色？是不是英勇不屈，陪你一起把那些坏人打得头破血流！”崔璃兴致勃勃的问道。
可她的梦里根本没有崔璃。
*
“这仙门百家中，地位最显赫的要属抚州陆家，钦州苏家和燕州谢家。这三大家族两百年前凭着从龙之功，各据一州，三足鼎立，站稳三大世家之位。其中，抚州陆家掌管三州灵药；钦州苏家专司灵脉；燕州谢家主管仙门军务。三大世家相互扶持亦相互制衡，此局面是两百年前的皇室刻意为之。可惜日月流转，斗转星移，而今的仙门皇室难比昔日……”
明轻烟端坐，认真听着先生授课。哪知身后一只笔突然飞出，落在她的斜前方。
明轻烟回头，正对上后座明栩安那双无辜的大眼。
“帮帮我。”明栩安双手求饶，用气声说道。
明轻烟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想起自己梦里这小子结结实实替她挨了一箭。她微微起身，探出去够那只笔。
待拿住笔时，她往后一坐——
“哐啷”
身后椅子被人偷偷挪开，她猝不及防摔了个仰面朝天。
先生的授课声戛然而止，整个学堂一时之间哄堂大笑。
明轻烟捏紧指尖，倏地一下将笔折成两半。她咬紧了后槽牙：“明——栩——安！”
那故意挪走她椅子的人仍睁着双无辜大眼，只是压制不住的嘴角疯狂抽动，暴露了他的所作所为。
“谁敢笑？！”明轻烟单手在桌面上一拍，方才还笑声不绝的学堂瞬间寂然无声。她狠狠瞪了明栩安一眼，这才回过头来拱手朝先生道：“夫子，得罪了。”
说完，一手拧着明栩安的耳朵，在众人膜拜的眼光下，杀气腾腾地走出了学堂。
先生被无视了个彻底，本想训斥几句，不料方才被那一拍桌子的气势吓退了一半。剩下一半囫囵在嘴里，哆嗦着开口道：“我……我们继续讲这仙门布局。”
“前面说到这仙门皇室今非昔比，概因两百年前助亓氏稳住仙门三州十二郡的神器在那场诛邪之战里不知所踪。没了神器镇压四方，天下灵脉式微。仙门自顾乏力，妖族与人族便顺势日渐兴旺，我们白玉城也因此日益兴盛。”
有人问：“先生，是何神器，如此厉害？居然能影响灵脉这等天下大事？”
先生捻着胡须，道：“传说那神器其貌不扬，却名为——”
“天机书。”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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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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